推荐|齐烁萤:文人里耳(小小说)

文人里耳

文人里耳的婚姻像件旧褂子,上面打满了补丁。四任夫人给他丢下三个孩子,大毛远涉重洋,在南非的好望角嫁给了一个黑人警察,与家庭老死不相往来;二毛跟着妈妈回到乡下,在寄宿学校里昏天黑地做着习题集,试图通过高考改变目前的窘境,实现乌鸡变凤凰的逆袭;小毛刚满两周,整日嗷嗷待哺,里耳兄不是在冲奶粉,就是在买奶粉的路上……

我是在苦茶居与里耳兄对饮闲叙的半个钟头内聊了这些很私人的话题,倒是把我此行的目的弄得毫无头绪。好在我也不是一个被名缰利锁禁锢的年青人,听里耳的这些家长里短,竟无端平复了我跟编辑部头儿老陈之间的恩怨,让我多了些平凡人的气定神闲。

“命运将我击落在街角之前,我得以在堪比神秘园的尹村度过了三年最原始的生活。”里耳从我面前拿走那半瓶青花瓷,抹了抹瓶口残存的封蜡屑,手擎在半空,幽幽地说。

这瓶63度的老酒,是一次我与老陈打赌,从他家地下室酒窖中顺回来的战利品。老陈心疼了大半个月,在我面前不止一次反悔,说是愿意拿出他酒窖里最好的法国波尔多换回它。我没同意,就让这闪着幽光的青花瓷在我那不受待见的书柜顶端躺了三年。

三年前,老陈刚刚升了职,办公室从二楼升到了五楼,整天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我和同事小韩最看不惯他小人得志的样子,就想找个机会捉弄他一下,借以平衡被社领导蹂躏的心态。刚好东北的单雪涛写的关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国企改制、工人下岗的小说《雪夜》在小韩手上,我们俩都觉得有料,可老陈却认为题材陈旧,且年初有付执的同类型题材刚发过。我们就打赌总编会不会同意发。老陈赢了,我给他跪扫一年的办公室,我赢了,他家酒窖里的陈年老货,我随便挑,小韩见证。结果呢,结果就是老陈那一瓶八零年封了蜡的青花瓷归了我。我请小韩搓了一顿苍蝇馆子。

里耳得奖后,老陈给我下了死命令,在三个月内约稿成功,否则我就下岗。按说出版业现在已经十分荒凉了,下岗再就业去跑个滴滴或送个外卖,也不见得比我现在的收入低。怎奈,无论是我的面子还是里子,还是我媳妇的面子或里子,亦或是我女儿的面子或里子,都不允许我冲动地与老陈做一场殊死决斗后黯然离场。

我只得迎难而上,为家庭的三张面子与里子“富贵险中求”。

“尹村?”虽然刚才走的神,被里耳的自斟自饮掩盖过去,我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脱口问道。“对,尹村。虽然那个作品里没有出现它的踪影,但字字是对它的眷念。”

我知道,里耳说的作品就是他的获奖小说《鹦鹉妹》。

说实话,这部小说获奖,我一点儿也不意外。可是,里耳获奖,我真是很意外。获奖前,里耳是谁?连我这个业内人士都鲜有所闻。

获奖名单公布前,我和小韩分别把这本书读了三遍,讨论了小说的结构,语言,人物,场景和和合而美的悲悯色彩。讨论过程中,小韩哭得稀里哗啦的。我吓坏了,还以为她最近手头的活儿又被老陈给毙了。她哽咽着说,里耳不获奖,这个世界所有的文字都将万劫不复。

良心说话,老陈,小韩,我,我们三个原先一个小说组的,小韩的专业素养最高深。三年前,该从二楼升到五楼的,应是小韩。可惜,被老陈那个盗贼,用成打的波尔多炮轰了社里的摄政王。这么几年来,老陈的业绩蹭蹭蹭地往上窜,说白了,小韩七功,我三功。可老陈的收入,是我和小韩的double。我没少背后骂娘,小韩却从未发过一句牢骚。小韩的家来自农村,有一个弱智的弟弟靠她养命。

“齐老师,我时间有限。你的酒真好。我今天无法尽兴跟你喝完。但我与你约定,你且将这半瓶残酒留好,别串了味儿。我把尹村写好,定拿来与你交换。”

里耳说完,就起身拿了进门时拎着的帆布书袋,里面挤裹裹地装着两罐舶来奶粉。书袋上印着一个身穿长衫背手而立的中年男人,背对着书柜,脸孔朝着窗外的寒梅,两只喜鹊衔枝而跃,正下方另有方正姚体的“书能换酒”四个繁体大字。

图片:网络

编辑:董祖芹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