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王惠莲作品 | 我小时候的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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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事,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吃。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们吃柳絮,吃榆钱,吃槐花。柳絮就是柳树的嫩芽。母亲一买就是一篮子。也不贵,都是乡下人从自家柳树上捋的,五六个比鸡蛋还大些的柳絮团才卖一毛钱。买来当天,趁着新鲜,捡几个出来,用水焯了,做成凉拌柳絮。剩下的,晒干,留着冬天包柳絮包子。

榆钱也是从乡下人那里买的,买来之后,把梗叶捡出来,淘洗干净用好面(白面)拌了蒸来吃。母亲说,这么做省事,连菜带饭都有了,不用再炒菜蒸馍了。我们就quo点蒜(就是用蒜臼捣点蒜,在我的家乡叫quo蒜),撒点盐,滴点小磨油(香油)拌拌,一人一碗,当饭吃。

槐花不用买,我们住的院子里就有棵母亲早些年种下的槐树,每年的四五月,槐树开花的季节,开得白花花的,满院子都是槐花香。父亲就用一根绑有铁钩的长竹竿钩槐花。我和姐姐弟弟站在树底下,看父亲钩。父亲每钩下来一枝,我们就在底下捡一枝,一边捡一边捋一把槐花往嘴里送。等到整棵树钩的差不多了,母亲就捡些出来,让我们去给院里的赵奶奶、李奶奶家里送。那时候家家户户都这样,谁家有什么好吃的了,就会分一些给院儿里的邻居。那时的人也不懂什么美食不美食,只要把槐花蒸熟了,吃起来觉得香觉得能填饱肚子就行。

夏天,我们吃的最多的就是黄瓜西红柿。因为黄瓜西红柿“稀嚓烂便宜”(家乡话非常便宜)。下午快收摊的时候买,一毛钱能买一堆,一块钱能买一大篮子。

放学回家,又热又渴又饿,等不及爸妈回来,先从搪瓷盆里舀一碗母亲做的江米甜酒(醪糟)咕咚咕咚喝了,再拿根黄瓜,也不洗,咔嚓咔嚓就吃。吃完黄瓜要是还觉着饿,就搬个小板凳站上去,从挂在房梁上的馍篮里摸出半个馍,掰成小块,放碗里,撒点白糖,再倒点凉开水,用筷子搅一下,呼呼噜噜就吃了下去。有时候把馍掰开,夹点豆瓣酱,趴在小桌子上,咬一口馍,写几行作业,写几行作业,咬一口馍,等馍吃完了,作业也就写完了。

夏天里当然也有西瓜,不过那都是母亲买来晒豆瓣酱的。西瓜有红瓤的,也有黄瓤的。遇到黄瓤的,母亲就挖一些出来给我们吃。若是红瓤的,就都下了豆瓣酱。剩下的瓜皮,把外边的硬皮削了,里面还带点红的吃起来有点酸的皮瓤也削了,然后切片,用花椒、葱、姜、蒜煸了,添上水盖上锅盖,等水开了,把擀好的面条下进去,一锅香喷喷的瓜皮面条就做好了。多余的瓜皮,晒干了收起来,等到冬天没菜的时候吃。

冰棍也是有的。2分钱一根。天太热的时候,母亲也会给我们2分钱,让我们买冰棍吃。我舍不得买,就拿着2分钱去路口的书铺里看小人书。1分钱一本,2分钱可以看三本。

到了秋天,瓜果梨枣都下来了,玉米、大豆、红薯、花生也都长熟了,红薯于是就成了我们的主食;开始吃觉得挺好吃,后来每天都吃,胃就受不了了,觉得烧心,往外冒酸水。吃水煮毛豆、水煮花生的时候也有,不多。用母亲的话说,那是一年才有一次的鲜物,买点给孩子们尝尝鲜。

快到八月十五的时候,街上卖瓜果的就多了起来。卖的最多的是大枣,一架子车一架子车的卖。母亲就买一些来,用刀背拍了,掺到黏面里,用手团成窝窝,上笼蒸熟了给我们吃。说是大枣生吃容易拉肚子,要这么吃。

过了秋天就是冬天。冬天是一年里我最不喜欢的季节,不光因为冬天天冷,还因为冬天没什么好吃的,每天不是白菜萝卜,就是腌的咸菜,要么就是春天夏天里晒的干菜。

所幸的是,我们北方的萝卜长得都比较水灵,母亲每次切萝卜之前,都会先切一小块放嘴里尝尝,如果不辣也不糠,就把皮削了丢进咸菜缸,把芯切成块,放在盘子里,给我们当水果吃。

有一种叫“国光” 的青苹果,是我在冬天里见到的真水果,大小跟孩子的拳头差不多,皱巴巴的,像老头老太的脸。2毛钱一斤。母亲买来喂给小弟弟吃。喂的时候,把苹果切成两半,用小勺一点一点刮,刮成糊糊,放进小弟嘴里。等苹果刮完了,我就吃刮剩下的苹果皮。

北方的冬天很冷,家家户户屋里都生有煤火。有时候是母亲,有时候是姐姐,在煤火上扣个破脸盆,把红薯放进去烘,烘好的红薯又面又甜,味道和街上卖的烤红薯一模一样。

粮店有时候也有大米供应。但那大米都是碎米,里面有很多草籽,吃之前,要把草籽捡出来。母亲就把大米倒在小桌子上,让我用手扒拉着往外捡。捡好的大米放进袋子,吃的时候淘一淘。要么熬大米汤,要么蒸米饭。大米不像好面,可以做好多花样。

好面是和杂粮一起按比例定量供应的。

杂粮有杂面(高粱面)、红薯面。杂面蒸成窝窝头,用筷子扎了放火上烤,烤到外焦里软,吃到嘴里满口焦香。要不就炸点辣豆瓣酱,趁热蘸着吃,也很香。只是杂面太粗,往下咽的时候有点刺喉咙。

还有的时候,母亲用杂面给我们做“鲤鱼穿沙”(名字起得很雅,谁起的不知道)。做法很简单,先把杂面和好,等小米粥熬的差不多了,就把和好的杂面拍成小饼下锅里煮,煮熟后盛到碗里,吃的时候用筷子捞,跟从水里捞小鱼似的,感觉黏黏的,有股子小米和杂面的清香。

和杂面比起来,红薯面就没那么好吃了。红薯面因为是红薯干碾成的面,不管做什么,都带点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的“甜”;做成炒面,放了糖,也压不住。做成窝窝,也不好就菜,热吃冷吃都不好吃。母亲于是就把红薯面蒸成“橘 juo”(样子像根六七寸长拳头般粗的木棒),蒸熟后凉凉,切成细丝,和绿豆芽一起炒来吃。这种做法也不知道是不是母亲的独创。总之在所有的红薯面做法中,只有绿豆芽炒“橘juo”我们最爱吃,因为绿豆芽能压住红薯面的“甜”。这也算是一物降一物吧。

我虽然不喜欢冬天,可我喜欢冬天里的节,因为只要过节就能吃好吃的。冬至的饺子腊八的粥就不用说了,单是那春节里的吃,就够写一篇了。而且我已经写了,题目就叫“我小时候的年”。在“我小时候的年”里,我写了好多好吃的,尤其是年夜饭。

“年夜饭是一年中最丰盛的一餐。那一餐,我们把平时很少吃的五香豆腐干、酥肉、腐乳肉、芥菜肉、红烧带鱼、八宝饭……全吃了。”

吃了年夜饭,得了压岁钱,“我的年基本上就算过完了。剩下的,就是盼着过下一个年了。”

我就在一年又一年的盼过年中,长大了。


作者简介:王惠莲,河南省开封市人,1982年毕业于河南大学,2004年移居美国。数十篇散文随笔在美国中文报刊和国内报刊、网络发表。在美国、香港和大陆各获一个文学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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