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青：祖父（连载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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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胡 青

05

通人性的驴

在我眼里，祖父饲养的那几头驴，可说是我童年时最喜欢最重要的伙伴，它们既给我带来过童年的欢乐，也曾深深感动过我。虽经岁月的消磨，直到如今，也还记忆犹新无法忘怀。

祖父家的那几头驴，真的很通人性，尤其是在祖父面前。每当祖父从地里干完农活回来，那些拴在棚里的驴，遥遥看见了祖父或早早嗅到了祖父的味道，个个激动得摇头摆尾，齐齐欢动着浑身皮毛，它们时而抬起前蹄，在半空中来回交替趴踏着，像是表演节奏欢快的“踢踏舞”；时而昂头仰天四顾，发出声声欢叫，又像是引吭高唱迎宾的“凯旋曲”。

尤其是那头只有半岁多大的小驴驹，更是兴奋异常，它会撒着欢蹄子，一路扭摆着，跑出“之”字形的路径，迎着祖父撒娇欢腾而去；它跑到祖父面前，会围着祖父来回转圈。每当这时，祖父脸上的疲惫就突然不见了，他会用粗糙的大手，温柔地抚摸着小驴驹的头脸，轻声说着话，和小驴驹一起快步走到驴棚前，逐一拍拍驴的身子，然后抱一些碎草，分别奖励安抚它们。

祖父对牲口确实上心，确实爱惜。有时在野外放驴时，遇到骤雨，来不及躲避，祖父会以最快速度脱下衣服，摘下草帽，盖护在驴的身上，而他光着身子任挨雨淋，甚至不爱惜他那金贵的白灰色小辫子。

从春到秋，祖父会割来最嫩的草，冬季铡的干饲草，都要铡到不能再碎的程度。祖父家的驴，在全村的牲口中，虽然用的精饲料最少，膘情却是最好的，生产队天天吃精饲料的牲口们更是无法相比。

当驴拉车干活劳累了一天，浑身大汗淋漓时，祖父会拿下天天挂在脖子上的洗脸毛巾，给它们慢慢擦去汗水。喂给驴的饮用水，总是经太阳暴晒过的温热水。只要有空，祖父会给几头驴逐一梳理皮毛，从那些驴安然自得打着轻轻喷嚏就知道，它们一定非常惬意地享受着。

只要晴天不下雨，祖父就会把驴牵到沙土地，让驴在沙土里自在地“翻身打滚”。那些驴先是懒洋洋地一遍遍轻轻翻着，而后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翻身，惹得我忍俊不禁、大笑不止。

叔叔家的驴，真听祖父的话，无论拉磨、拉车、拉碌碌，还是平时驮东西，在祖父面前非常的驯服，可以说是“言听计从”。驴的跑走站卧，翻身打滚，全凭祖父一两个字的短语指令。

在祖父家的那段日子里，我从没见祖父打过驴，连轻打一次也没有。驴有时累了想怠工，祖父最多只是象征性地扬扬鞭子——带着树叶的细枝条，那些驴知错后，又很自觉地卖力干活了。

那些驴不仅对叔叔家的人很好，对生来乍到的我也很友善。可能它们知道我是祖父的亲人，懂得“爱屋及乌”的道理，让我能很随意地亲近它们。当然，它们偶尔也有犯错的时候——在我眼里简直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过错；就连有知识有学问的人，都有犯错误的时候，它们的那点小错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我随祖父放驴时，可以任意骑在每头驴身上，丝毫不用担心它们，就连那头小驴驹，我也骑过，虽然小驴驹表现得有点吃力，有点不情愿，有点可怜兮兮，可在祖父面前还是服服帖帖、任劳任怨的。每次路过生产队的庄稼地时，它们会眼巴巴地望着地里丰茂的美食淌口水，但祖父走在一旁，它们是从不敢造次的。

有一次，祖父路遇熟人，站在路边和熟人多讲了几句，我独自率驴走在前面。那头常常调皮撒欢的小驴驹，看见祖父在后面离得很远，便毫无顾忌地跑进路边的庄稼地里大快朵颐起来。我连声呵斥，它竟不理不睬，佯装没听见，我去追赶，它竟“捉迷藏”起来，我始终追赶不上它。

祖父发现了，远远地大声呵斥，那小驴驹立即悻悻地回到路上。祖父赶到后，看到庄稼地里倒伏一片，扬起树枝条，做出抽打状，那小驴驹赶紧跑到母驴身子的另一边，躲藏起来。祖父见了好像有点心疼它，放下树枝条不再追究。

我的气恼未消，拿过祖父手中的树枝条追打起来，当我快到小驴驹身边时，那头母驴突然扬起后蹄，向我踢来，好在我躲闪及时，没有被踢到。祖父一看就生气了，一边大声呵斥，一边夺过树枝条，刚刚扬起“鞭子”，还未及抽打，我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祖父也立即扔下手中的“鞭子”。

原来，那头母驴知错了，两只眼睛里滚出大大的泪滴，它浑身哆嗦，两条前腿屈下，慢慢跪在祖父面前，那小驴驹也随着母驴一起下跪。我不仅怒气全消，而且被感动得流下泪来。祖父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母驴的脖子，作了一个抬手的姿势，那母驴和小驴驹都听话地站了起来。祖父连忙走到路边，拔了一些鲜嫩的青草递过去，我从中分过一些，像祖父一样拿在手中，边走边喂。

从那以后，母驴再没有踢过我，也没见小驴驹再去过庄稼地，有时祖父不在身边时，我到驴棚喂它们青草，它们偶尔也会像对待祖父那样，为我“跳舞”、“唱歌”。我把它们视为自己童年时的好伙伴，因为它们对我确实很好，让我度过一段有趣的时光，有了一段美好的记忆。

看来动物确实是通人性的，尤其是大一些的牲口，只要你真心对它们好，它们会知恩图报的，人类中少数人有时也很难做到这一点。每当我看到“马有垂缰之义”、“狗有湿草之恩”、“牛有上天之功”的典故时，会为驴们抱打不平，它们的可爱之处，丝毫不亚于典故中的那几种动物，可我一直想不出好的词汇，来形容总结祖父家那几头通人性的驴。

作者简介

胡青，江苏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海外文摘》《散文选刊》等期刊签约作家，有经管、中文、新闻、党政管理等多个本专科文凭，有五百余万字新闻、通讯、文学作品散见于各级刊物，获“中国散文年会奖”等多个奖项，代表作是长篇小说《趟过爱情河》（42万字，言实出版社），该书入选“全民阅读精品文库”，受到读者广泛好评，文学评论家苏渝晖撰有长篇书评——“胡青《趟过爱情河》：爱情纠葛中的人性光芒”（见2017年12月18日《文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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