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骐 | 病房里听来的故事
南京 王慧骐
作者王慧骐先生,生于扬州,现居南京。中国作协会员。曾任江苏青年杂志社副总编辑、江苏文艺出版社副社长兼《东方明星》月刊主编、新华报业传媒集团图书编辑出版中心主任。
她们老了,本该好好享点福了,偏偏属于女性的疾病又来找上她们,但他们在精神上却很顽强,一边做着化疗,一边还与我这样萍水相逢的病友家属谈笑风生。
其中一位来自高邮。老太太七十一岁了,和丈夫都从企业退休。
说两人现在的退休金加起来每月有六千多,吃用绝无问题。先前都干体力活,身体也都好。她每天一早五点起身,出去运动,跑足两小时的路程,而后去菜场买菜。要买十多样的菜,不光两个老的吃,还给儿子媳妇、女儿女婿每家都做两只菜,荤素搭配好。每日中午11点多,他们各自开车来拿。
说儿子搞家电销售,前些年效益不错,现在大家都玩手机了,彩电什么的难卖了,空下来也只好在家歇着;媳妇在一所学校担任总账会计,收入是能保证的;孙子大学已毕了业,自己努力还考上了公务员,因此一家人的日子基本不愁。
说女儿刚刚过了五十岁,有了三十年的工龄,已从一家企业退休,开始吃上劳保了;女婿从企业下来得早,脑子还比较活络,弄了个小加工厂,做电机上的配件加工,厂虽小,但有固定的合作关系,所以还能挣到钱;外孙女也争气,在南京读完大学后留在了省城,谈了个对象在一家上市公司做销售,年收入也不赖,两家合在一起在南京买了一处房,这两年就准备结婚了。
老太太跟我说起子孙们的情况,精神头十足的,一点不像患了癌症的人。说是去年3月在当地医院体检时发现的,朋友介绍来南京做的手术,一刻没有耽误。之后便隔一段来做一次化疗,现在看是稳住了。就是胃口还不太好,夜里睡觉得靠安眠药。这回是她业已退休的女儿陪着一块来的,住了有三四天了,做了一通检查,开些中药,马上就回去了。
女儿不在病房的时候,老太太悄悄跟我说,儿子对她更有耐心,问什么都不嫌烦;女儿好是蛮好的,就是嘴比较“臭”,“这跟我从小惯她有关系”。
和老太太聊,发现就是耳朵有点背,脑子一点不差,反应很快,表述也很到位。我时不时地夸她几句,她颇受用地脸上绽出笑来。
另一位来自南通的如东,也是妇科方面的疾症。因为化疗,花白的头发稀疏了不少。熟悉后我有点唐突地问她有六十多了吧,她朝我望望,说才五十八,弄得我有几分尴尬。
病床上时见她枕在被褥上用手机玩自拍,不多的头发被她用一根挺鲜艳的发带束上了,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胚子。
听她说病了快两年了,但精神状态还明显不错。
有一个生得十分高挑的女儿,几天里都见其过来在床边帮母亲做按摩,轻手轻脚的,和母亲说话也是慢声细语,像哄孩子似的。
女儿不在时当妈的不无骄傲地对我说,她三十五岁了,从来就没对我高声说过一句话。我感觉这句话更多是说给邻床那位高邮的大姐听的,多少有点显摆的意思。
她还说女儿如何能干,跟她年轻时一模一样。工作单位是一家省级外贸公司,经常往国外跑,这一年碰上疫情,闲了许多;说他这个女婿也很“牛”,亲家开的是一个打捞公司,手上光打捞的船只就有八九条,涉及的业务范围还挺广。我没详问她都打捞些什么,但她说了几个数字颇让我咋舌。
说到其小外孙时有点眉飞色舞,外孙出生那年她从家乡来到南京,孩子由她一手带大。讲小家伙聪明用功,一路过关斩将,现已考上了位于新街口的金陵中学,为此不久前女婿花巨资在那附近买了处学区房。
……也只是大致了解了两个家庭的一些基本轮廓,她们各自生命中所经历的风雨潮汐,也只有她们自己最为清楚。我能体会的是,作为女人,她们有太多的不易,生儿育女,饭是一口口喂进去的,路是一步步搀扶着走扎实的。如今她们老了,本该好好享点福了,偏偏属于女性的疾病又来找上她们,但他们在精神上却很顽强,一边做着化疗,一边还与我这样萍水相逢的病友家属谈笑风生。虽然两人在性格上各具个性,但共同点是,她们把更多的爱和关注投放在了儿女和孙辈的身上。她们以子孙的幸福作为自己的快乐。
普普通通,平淡如水,世间有太多的女人就是如此这般地走过自己的一生;而她们恰恰又正是这个世界不可或缺的一面风景墙——她们用青春和身躯衬托了男人的伟岸,这些男人当然也包括她们的丈夫和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