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有那么多不需要的东西

如果一个人的客厅有了一个空鸟笼,过一段时日,便可能买只鸟回来,此即鸟笼效应。只图感觉,忘了适用,人们会在偶然获得一件原本不需要物品的基础上,自觉不自觉地添加更多不需要的长物。别人送个鞍,便得买匹马,又自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但你并不善骑。别人送个花瓶,便不时买束鲜花泡上,或折枝四季花朵插上。有了书房,便需有书架,便需以书填充,藏书是一项古老的嗜好,因为买了书而未读,无端生出负罪感来。某日,苏格拉底在大街上转悠,见铺面里有如此多琳琅满目的商品,遂脱口道:“我居然有那么多不需要的东西。”哲人就是哲人,这句话与东哲孔子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可有一比,不过常识,却能揭示真谛。
世事难行谁作主,求方须向孔方兄,维持生计不难,攀比式奢侈则无止尽。蛮樯海舶,栉立街衢,酒帘歌楼,咫尺相望,上海开埠后,风气为之一变,胡式钰《窦存》载,所谓“世俗物用都以自洋来者为贵,无论物产何地,美其名则加一洋字示珍也。更可笑者,贵游豪侈,一切奢丽生色,亦争艳之为洋气云”。欲望设计师的高明,在于循序渐进,花样迭出,不知不觉地引领潮流。购物可以减压,往往陷入非理性膨胀。
日日人间,不负韶华,女人的衣橱里,永远缺一件,时装癖张爱玲甚至感叹:“我们不太能够想象过去的世界,竟是如此迂缓、安静齐整——在大清朝三百年的统治下,竟然没有什么时装可言!”世俗不可避免,浪漫至死不渝,可悲的是众人咸知修其容,莫知饰其性,揽镜自照,岁去红颜尽,愁来白发新,姹紫嫣红,不过一现。钟叔河编选《知堂谈吃》时说:“谈吃也好,听谈吃也好,重要的不在吃,而在于谈吃亦即对待现实之生活时的那种气质和风度。”时装更是一种气质和风度的直观载体,此不多余,有其精神的深浅一面。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木头抱着走。虽如此,一婚穷十年,嫁女要有彩礼,即便家国一体的武则天,也不能免俗,冯梦龙《古今谭概》里便有“则天亦有嫁娶,亦有财聘,亦有借贷”之说。所谓财聘,料是一堆自己不需要的东西。《大明律·户律》就男女婚嫁规定,“各从所愿,写立婚书,依礼聘嫁”。金山银穴不多,烟酒糖茶不少,客户要的不是占便宜,而是占便宜的感觉。
香车宝马,绡毂雕鞍,奢侈与虚荣颜面相涉;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繁荣与生活必需无关。被一己肉身所困,难逃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八苦。有人求而不得,有人得而不惜,求而不得,反求诸己,一句“由他去吧”,便是一身坠肉卸下,轻松许多。物物而不物于物,除了大象,谁人需要象牙。极简生活方式,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必有神明归位的信念支撑,护生戒杀者素食,低碳出行者定有环保理念,岂是人人可以做到。牟宗三说中国哲学“主要的用心在于如何来调节生命,运转生命,安顿生命”,人心好静而欲牵之,若能遣其欲,心自静,命自安。
德蕾莎修女领取诺贝尔和平奖时,身穿一件只值一美元的印度纱丽,其全部财产不过一尊圣像、三套衣服、一双凉鞋。不需要的东西,一样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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