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前文丨中篇小说《秀竹》连载之2
中篇小说《秀竹》连载之2
作者：黄前文
三
经过三天两夜旅途煎熬，秀竹终于来到阿牛工作和生活的地方。
这是一个离城二十公里的小镇，东西两边是山，中间是一条狭长的坝子，一条长长的铁路从中间笔直穿过。秀竹小时没读过书，她还不知道，这是一条国民党为抵抗日本侵略军修筑的铁路。它本来要以昆明为中心，一头修到当时的陪都重庆，另一头修到缅甸。把国际援华战略物资拉回国内，去狠狠打击日本鬼子。后来却由于国民财力、物力不足，两头仅修不到二百公里就不得不停下工来。
阿牛从部队上转业后，被分配在车站当养路工。每天挥舞着一把七、八公斤之重的道镐，不管刮风下雨天降霜雪或烈日灼烤，干一天下来一般人还吃不了这苦。住就住在一排残破的土基瓦房里，每家只有一小间房。不象老家，有着宽大的木屋和火塘。人在这样一间破房子里住着，还会有麻雀从瓦缝间掉到床上，屋内有风呼呼吹响。
阿牛哥在外漂泊几年，安个家连个桌椅板凳都没有。屋里只有一张木板床，上面铺几层草蓆，再将一床早已陈旧不堪了的军用铺盖往上一铺，人就躺在上面睡觉了。秀竹来时还是冬天，晚上被冷得睡不着，只好紧紧地抱着丈夫取暖。
第二天一早，丈夫得出去上班了。秀竹突然想起来，自己在老家曾织好一条黑头帕。她连忙从背蒌中翻出来，叫阿牛哥裹在头上，下霜天头部才不会冷。哪知丈夫却说，“现在都新社会了，谁还兴戴这个？”
丈夫就这么照常出去上班了。
秀竹打开屋门走到外面，发现有个女人蹲在墙跟脚哭泣。
“这样的日子，阿拉实在过不下去！”女人一边哭泣一边诉说着。
秀竹刚来，她还不知道，这位来自大上海的女人，原是解放前一资本家的女儿。父亲逃到台湾之前，曾给母女俩好多黄金，母女俩以后便未吃过多少苦头。她这是头一次来探亲，发现男人每天竟干着如此辛苦的工作，生活得如此艰难，便受不了。想回大上海去，丈夫又不放她走，她便整天哭泣。
“资本家大小姐，过不成日子！”旁边走过一位弓腰驼背的老太太，还对刚来的秀竹说。
秀竹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半晌，秀竹想起一早起来还没洗脸，转身回到家里。可她寻遍屋内，却连只水桶都没有。再一细看，发现旁边有一只用绳子套住脖口的土罐罐。这就是丈夫用来打水的工俱啊？秀竹没想到丈夫在外，竟生活得如此落魄！
中午，秀竹饭也不想吃。
傍晚，丈夫下班回来，他先去食堂打饭。丈夫知道她饭量大，便打了三个人的饭。秀竹饿极了，一个人竟吃了两大碗，连丈夫也愕然了。
“一个女人家一顿要吃这么多，一个月饭菜票都不够你吃，这个家迟早要被你吃穷掉！”丈夫还对她不满地说。
秀竹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还有，你从老家带来那些衣裳，以后不要再穿了，头发不要裹成个尖尖角盘在头上，没事不要一个人出去唱山歌！”丈夫又说。
“为啥？”秀竹忙问。
“不要问我为啥，你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丈夫却说。
秀竹茫惑了。
四
那时的火车站还很热闹，火车开得很多。每当蒸汽机车停在车站清炉时，家属们便领着自家娃娃去捡焦碳。秀竹也不例外，只是她捡得很少，每次都抢不过别人。
她一天闲在家没事，不了几天和邻居们便熟了起来。她还发现，车站上的铁路职工却来自全国各地，这其中有位火车司机竟是东北人，老站长却是山东人。他们年轻时给国民党干活，退休后却领的是共产党的退休金。他们来云南后，又娶个本地女人重新成了个家。以后，媳妇便还年轻，儿女也还小。
这其中，秀竹和另外一位邻居关系很好。她姓王，人已四十来岁了，却自降一辈叫秀竹小妹。她是在旧社会中长大的，二十岁才嫁人。因为她是小脚，丈夫是看在她这类女人不要彩礼，才把她娶回来的。以后，她一口气给丈夫生下七个儿女，这样一个庞大的家庭，王姐每天便很忙碌，人也十分辛苦。哪知后来，她又生了一个。如此一来，她最小一个儿子，竟和大孙子同岁。以后奶水不够，她还抱着小儿子，去跟大儿媳妇讨奶吃。
旧中国社会中，少数民族不兴裹脚。秀竹自小于苗寨长大，以后便成一双大脚片子，自然比小脚女人能干。她在家时，曾和父亲一起去给别的人家盖过房子，做这事对她来说并不难。她这间房是这排房子的尽头，她想去盖间小屋，并打道围墙圈个宽大的院子。
她把想法一说，王姐连连赞同，并将家里的木模和锄头等一些必要农俱借给她。
接下来几天中，她先挖出一大堆泥巴，把水和稻草加进去后，用那又宽又大的脚片子踩成粘泥，再将它们铲进木模做成土基，晒干后一块块码起来备用。
秀竹别看个子矮，居然还会盖房子，车站上的人们都轰动了。盖房子得有材料，好心人还带她去将那些废弃了的石头挑回家，将一些维修房屋时扔弃的废旧瓦片捡回来，工区领导还同意她将一棵桉树砍来做门窗和担瓦的椽子。到她动工时，一些家属还主动来帮她挑水、和泥、砌墙、挮瓦……忙得像个建筑工地一样！
帮忙人数一多，秀竹还去买来好多酒菜，并把自己从老家带来的腊肉拿出，再做出一大桌家乡菜肴，好好款待来帮自己建房的人。
“老牛啊，你从老家带来这个媳妇能干啊！怪不得以前我们给你介绍媳妇，你一个都看不上！”邻居们还对丈夫说。
丈夫把嘴都笑歪了。
“老白媳妇享福惯了，她想回上海。你忙完后干脆去顶替她，来食堂做饭吧？”工长还在席间对秀竹说。
以后，她便有了一份工作。
第一天工作，秀竹特意穿上一套丈夫缩水缩小了的旧工作服，再系上一块帆布围腰，也像个女工的样子了。以前老白媳妇当炊事员，工区单身职工都很少去食堂。现在秀竹来了，就连那些车站值班员和家属，都来工区食堂排队打饭吃。
就餐人数一多，浪废也多了起来。秀竹想了想，她先去旁边村子里买头小猪关进一间空房，再用那些食堂剩汤剩饭把它喂养起来。
半年之后，小猪养成肥猪，工长顶着职工意见，还按食品站价格收购过来，并搞了一场职工聚餐。
秀竹有了收入，她还去买些桌椅板凳和衣柜，把自己的家也弄得像模像样起来。
这天，原站长夫人还对她说，“小王，我卖给你一颗金戒指，你要不要？”
秀竹自小生活在苗家山寨，还没见过金戒指是啥样子，但也知道这东西很值钱。她接过来一看，只见戒指表面黄灿灿的，掂在手上还有点压手。她很喜欢这东西，便问，“那你要多少钱？”
“五块。如果你还想要，我家里还有好多！”
五块钱就买一玫金戒指，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秀竹接下来一问才知，站长夫人是从自家男人那里拿出来的。因为丈夫年纪大了，退休工资低，三个娃娃又都还在上学，家里要钱花，便将过去收受的东西拿出来便卖。家里经济紧张，站长夫人为什么不出去找工作干？那还不是过去享福享惯了！
秀竹在老家苦了那么多年，把家里新房也盖起来了，妹妹念书也供出来了。她离开老家时，父亲曾给过她几百块钱，加上现在又给工区食堂做饭，她也有点钱。她有心想把它买过来，最后想了想，又把东西退还给了人家。（未完待续）
文/黄前文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黄前文，自由写作者，散文、诗歌、小说、新闻、报告文学作品，曾载于省、市、县、区级多家文学刊物与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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