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庵导读:《先秦诗文史》
《先秦诗文史》扬之水 著 辽宁教育出版社
《先秦诗文史》直接面对先秦诗文“本来的存在方式”,如此而有可能做到的,或许与作者自认的“先秦诗文读本”或“我读先秦诗文”不无差异。譬如文体研究。不过所谓文体,总意味着某种东西相对固定下来,然而先秦诗文尚属草创,此一说法恐怕只适用于它们之后。况且那些著述,大到一书,小到一篇,往往经由后人编就,未必出自一人之手。一定要以文体论之,难免牵强附会之讥。“史”的另一可能把握之处,在于揭示其间某种演变过程,不过作者于此所能点拨的,也不过是大致门路。迄今为止,我们还不能令人信服地说出某些“文”问世的确切年代和先后顺序。尤其是某些彼此风格约略呼应的作品,譬如《左传》与《孟子》,《战国策》与《韩非子》,到底谁先谁后,一时搞不明白。
然而从可以坐实的情况来看,倒也能够体会当时此方面一种趋势。作者讲到《孟子》时说到“辩”,以“先秦诗文史”至少是“文”一部分而论,实在是重要环节。不如引此前一百来年的孔子作为对比。《论语》记录孔子的话,往往是只讲“然”而不讲“所以然”,如果不是记录者有意略去不计,那么这个所以然就根本不是问题。降至孟子,对于孔子及其同时代人乃是天经地义的前提已经动摇,必须讲出所以然来才有可能服人,所以孟子要说“予不得已也”;而“好辩”若拿孔子的标准来衡量,离“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已远,该说是“文胜质则史”了。而且正如作者指出,彼时并非孟子一人如此,大家都得多费口舌,中国文章,至此有一大变化,说是发展也行,可是要想求如《论语》那般从容,已不可得了。《孟子》文采飞扬,却略带气急败坏之相。以后《荀子》虽然气度稍为舒缓,又难免步步为营,不算活络。《庄子》其实也好生一番论说,不过说得自得其乐,所以别开生面,乃是可一而不可二的。说来“辩”亦有正反,孟子、荀子是要从已经不成其为所以然处说出所以然来,当然费力不讨好了;若《韩非子》、《战国策》则是干脆由打相反处另树一个前提,反而来得恣肆挥洒。凡此种种,无一不与“君子必辩”相关,《先秦诗文史》特别标举此点,的确甚得要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