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勾引了谁

1

陈茵像扒鸡毛一样把女儿薇薇那身花里胡哨的衣服扒下,扔给她一套素色衣服,让她麻溜点换上。又撕掉了她贴了好半天才贴上的假睫毛。薇薇刚喊了声“疼”,惊恐地发现她妈的目光又落在了她涂得红艳艳的指甲上,赶忙将双手藏于背后,大叫:“你干嘛?你别动我指甲盖儿!”。

“我想揭你天灵盖!”陈茵骂道:“你自己看看你什么德性!你抽风了,把自己捯饬成这样!咱们今天是去道歉,赔罪!你以为是去干嘛?”

越想越气:“你说你招谁不好,偏偏去招惹那个……那个女人的儿子!”像一口烈酒灌了喉,她烧了心肺,哑了嗓,难受极了。

薇薇把曹梦如的儿子飞飞给打了。

俩孩子一所高中,明明不是一个年级,不在同一栋教学楼,平时也没听说过认识,不知道怎么就结了仇。

照薇薇的说法,那小子混不吝,仗着家里有钱,平时在学校就挺张狂,她早就瞧他不顺眼。上周末他生日,叫了几个班花吃饭唱K,也请了她。她不去,一点面子也没给,人家不高兴了,就来找她的茬,骂她绿茶。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妈!我什么脾气你是知道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然后就给了那小子一板砖。

因为伤得重,头部缝了十八针,曹梦如告到学校,要求开除林薇薇。校方也为难,让薇薇家人自己去曹家求情。

一路上,陈茵的表情如丧考妣。

倒是薇薇,没心没肺,还在那儿美,“妈,你别蔫不拉几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你。那个刘飞飞在学校可讨人厌,没正经读过一天书,光打游戏、谈恋爱了。学校也是嫌贫爱富,冲着校建的时候他们家给学校捐过砖……”

“够了!”陈茵大喝,恨不能找只臭袜子塞她嘴里。从知道她打伤了男同学到对方家长提出开除请求,陈茵虽然惶恐,但还没到绝望的地步。可当她知道那男生的妈竟然是曹梦如时,她的头皮炸了一下。

曹梦如现在的丈夫,也就是刘飞飞的爸爸刘彦生,是陈茵的初恋男友。

2

二十多年前,陈茵和刘彦生同为曹家工厂的员工。后来曹梦如结束学业到厂历练,一眼看中了模样清俊的刘彦生。

刘彦生不喜欢曹梦如,但架不住人家有钱。

飞黄腾达的机会就在眼前,他怎舍错过?一边给予对方热切回应,一边忍痛跟相处了两年的陈茵提分手。他把家里的不易、出头的艰难作为背叛的理由,把不得已写在脸上,用一场痛彻心扉的哭泣为二人的恋情画上了句号。

但分是分了,陈茵却还留在厂里。她爸妈病了,弟弟刚考上高中,到处都要用钱,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留下。

曹梦如虽然进厂不久,但偌大的厂子里那么多人,闲言碎语早传进耳朵里,她想不知道刘陈二人之间的关系都难。她也想过把陈茵扫地出门,可她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她这么做。陈茵工作认真,挑不出错,她平白把人开了,倒显得她这个千金大小姐怕了这个穷妞儿。反正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她不信她能翻出花儿来。

好在那以后陈茵就很自觉地跟刘彦生保持了距离,再没人见他俩私下接触过。

事情发生在曹梦如跟刘彦生订婚后的第二个月。

厂里接了大量订单,为了赶工全体加班。陈茵作为流水线上的一把好手天天干到半夜。就在那天夜里,陈茵去货库点货,忽然被人一把拽进最靠里的杂物间,嘎达一声锁了门。

是刘彦生!他喝了酒,抱住陈茵又摸又亲。燥热的气息直往鼻子里钻。他强吻她,一遍遍说爱她,想她,忘不了她。

尽管这个杂物间平时很少有人来,但陈茵还是吓个半死。她用力推拒,换来的却是被对方箍得更紧。下一刻,她的制服扣子崩掉了,是刘彦生扯的。他三两下就把陈茵剥个干净,又解开了自己的皮带……

陈茵在一阵剧烈的挣扎之后,放弃了抵抗。与其说是力量不足,不如说是完全懵了。她不知道刘彦生是怎么了,明明当初提分手的是他,要出卖恋情换取荣华的是他,怎么现在又对她做这种事?她无声地落泪,任由这个她曾经爱到骨子里,如今也未能完全忘怀的男人在自己身上作恶……

当杂物间的门被两个保安强行撞开,人们看到的是两具衣不蔽体的交叠的肉体。

站在保安前面的是曹梦如——有人看见他俩进杂物间了,悄么声地去曹梦如那儿报信儿邀功,曹梦如就领着人来撞门。

奸情曝光于众目睽睽之下,整个工厂都炸开了锅。那一刻,陈茵想死。最可笑的是,明明她怕得要死,明明她想质问他为什么抛弃了她,现在又要来害她。可当她抬眼看到他浑身战栗,两腿发软的样子时,竟又忽然心疼他。想到他方才趴伏在她身上,一边啃咬一边哭,说他如何受不了曹梦如的小姐脾气,却又为了家里不得不继续忍受时,她竟然觉得他很可怜。

然后,在曹梦如一顿发疯似的殴打下,陈茵承认,是她约刘彦生来这儿见面的。是她放不下刘彦生,还爱着他,想在他结婚之前再跟他发生一次关系……自始至终,刘彦生没说一句话。

3

陈茵离开厂子之后不久,刘彦生跟曹梦如结了婚。而陈茵因为这件丑事直到几年后才说了个马马虎虎的对象,后来因为男人品行不端还家暴,陈茵实在忍无可忍,在薇薇十来岁的时候跟他离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些年过去了,女儿薇薇竟然跟刘彦生的儿子在同一所高中,薇薇竟然还把人儿子给打了。

这是怎样让人尴尬窘迫的轮回啊!当年羞耻一次不够,竟让她来遭受第二回,她怎能不崩溃?她迈着沉重的步子到了曹家,看到那个高高在上,冷眼打量自己的曹梦如,陈茵像孤魂野鬼见到阎王,哑声道:“我女儿不懂事,打伤了你儿子,是我们的错。我们是专门来道歉的。我刚从外地出差回来,没赶上去医院,这会儿才来,对不住……”

自始至终,陈茵都垂着头,没敢直视曹梦如和一旁的刘彦生父子。

“这个……是我买给孩子的补品。孩子的医药费,精神损失费,我出。请你……请你大人大量,原谅我们,别让学校开除我女儿。”她说着用力扯一扯薇薇的胳膊,示意她道歉。熟料这丫头冲着头上裹着纱布的刘飞飞翻了个挑衅意味儿十足的白眼儿,吊儿郎当地来了句:“对不住啦!下手重了点。”

“呵!”曹梦如吃了一惊,“这么个道歉法,我还是头一回见。打伤了我儿子,就这么个态度,你们母女俩还真是一个不要脸,一个没教养!”

不等陈茵开口,薇薇抢道:“阿姨,人是我打的,跟我妈没关系。您别乱骂人。我打您儿子是不对,可您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打他?过个破生日,找一群人给他撑面子不够,非得叫上我。我认识他吗?不答应就找我茬,还骂人,您说我没教养,我看您儿子才……”

“林薇薇你给我闭嘴!”陈茵用力把人往后拽,吼道:“你怎么回事?打人还有理了?你还要不要上学了?曹……飞飞妈妈,我女儿性子急,你、你别跟她……”陈茵没察觉,自己的眼眶已经红了。当这双泪水模糊的眼睛无意中瞟到了站在一旁默不出声的刘彦生,她像指尖触到火舌,迅速将目光移开。

“性子急就滚!”曹梦如咆哮,“没人叫你们来道歉!该怎么办怎么办!学校那边我们提我们的要求,你有本事你自己去跟学校说情。你们母女俩,我瞧着就恶心。你当年能干出那么不要脸的事,你小心你女儿以后跟你一样,勾引男人!”

轰!一个巨雷在陈茵头顶炸开,脑中一阵嗡鸣。

“你才恶心!你们全家都恶心!”薇薇瞬间爆发,指着这家人大骂。这一骂,刘飞飞冲上来就要动手,却在碰到薇薇的前一瞬被刘彦生拽住。

“滚回去!”他说。

“爸,她骂我妈呢!”

与此同时,林薇薇一把抄起茶几上的烟缸作为武器,红着眼睛大叫:“你他妈的有种过来试试?看我不把你脑袋砸开花!”

刘飞飞挣扎着向这边扑腾,结果被刘彦生踹了一脚,栽倒在地。刘彦生对完全丧失了神志的陈茵说:“陈茵,你先带薇薇回去,学校这边你放心,我……”

“你闭嘴!刘彦生,你他妈凭什么在这里充好人?”曹梦如歇斯底里:“当年你俩的丑事还不够吗?还要当着儿子的面为那个贱货说话?林薇薇,你给我听着,你妈是个婊子,你也是个没教养的东西!你们母女俩,都是贱货!”

4

曹梦如气得手抖。

这些年,她跟刘彦生的感情越来越淡,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她当年并非完全不知道刘彦生是冲着她的家境,但她以为只要他情愿为了财富待在她身边,就算演,也该给她演一辈子。哪知他婚后没多久就表现出对她的厌烦与不耐。每一个表情都写满了无奈和忍辱负重。这让她无数次又回想起当年那件事,回想起他在陈茵走后每一个失神痛苦的瞬间。

妒恨使她变本加厉,面目全非。她变态的管控,疯狂的刺探,最终将他们本就靠利益垒起来的婚姻捶打得摇摇欲坠。直至今天,他们已然到了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的地步。

这一刻,她与刘彦生撕打在一起。而刘飞飞和林薇薇相互叫骂。一段二十多年前的爱恨纠葛穿破时空,引发了眼前母(父)子(女)两代人的大型修罗现场。

最后,还是林薇薇奋力砸了烟缸,才叫停了一切。

林薇薇含着眼泪直指刘彦生,以子弹般穿透力的声音,一字一顿:“刘飞飞爸爸,当年到底是你欺负我妈,还是我妈勾引你,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能骗过所有的人,但是骗不过你自己!我妈善良,情愿自己一个人扛下所有。可她最终换来了什么?但我不同,谁也别想欺负我!更别想再欺负我妈!我妈比你们每个人都高尚!你们有什么冲着我来,我不怕你们!”

她吼完,搀扶着早已石化的陈茵,向外挪步。泪流满面。

刘彦生在那一刻颓然失力。像被人抽走了筋骨,瘫软成泥。曹梦如也冷静下来,捂脸痛哭。

其实她早知道真相,她事后找告密者问过,那人起先不敢说,犹豫再三,哆哆嗦嗦地承认,亲眼看到是刘彦生硬把陈茵拽进杂物间的,他匆忙间还听见陈茵一直在反抗。

是她为了爱情,选择了自欺欺人,选择了颠倒黑白,选择了赶尽杀绝。

这一刻,她累了,真的累了。而刘彦生,也累了。

刘彦生说:“离婚吧!”

回去的一路,陈茵都没有说话。直到回了家,才捂着脸呜呜哭泣。

薇薇看穿了陈茵的疑惑,不等她开口,自顾答道:“以前我爸喝醉酒老找你吵,说的那些话,我全听见了。”

是的,她早听见了,早知道了这件让陈茵痛了半生的丑事。

5

当初陈茵受那件事影响名声不太好了,但薇薇爸本是个好吃懒做之徒,也不好挑三拣四,就找媒人说了陈茵。婚后男人心气儿不顺就爱骂骂咧咧,那桩陈年旧事就给翻了出来。

陈茵起先逆来顺受,任由他作践,唯有一次情绪喷发,说她没有,是刘彦生主动的。可是男人哪里信,只是骂得更狠,说她敢做不敢当,这会儿否认,骗鬼呢?

直到一年后,他换了个地儿做事,碰到个老乡,那老乡恰恰跟当初给曹梦如报信儿那人相熟,酒酣耳热之际,就把这事儿的实情给抖落了出来:“你这老婆真是个痴心的,一个女人家,自己把这事儿扛下来,忒义气!”

薇薇爸哪里受得了这个,非要这人带他去问个明白。结果真找到那报信儿的,那人早已经不在厂里干了,也犯不着说谎,拍着胸脯道:“老子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

知道真相的薇薇爸没有为妻子的无辜感到欣慰,反倒更气了,回家就借着酒劲儿逮着陈茵一顿暴打,直指陈茵冷笑:“你他妈为了那么个负心汉,连名声都不要了。人家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喝多了强暴你,结果变成了你勾引他……结果人家又是怎么对你?你他妈贱不贱?”

那会儿薇薇已经懂事了。那些殴打,那些极尽羞辱的话,给她年轻的身心带来了巨大的震撼。她惊讶于母亲年轻时的深情和愚蠢,却又不忍去揭她疼痛的疮疤,于是选择假装不知道。

陈茵错愕地瞪大眼睛看着同样泪眼模糊的薇薇,竟一个字说不出。

薇薇没再告诉陈茵,她之所以打了刘飞飞,并不是因为刘飞飞找她茬。而是他以极具侮辱性的口吻跟旁人说:“你们知道吗?林薇薇她妈可骚,当年跟我爸在一个厂,勾引过我爸……”

林薇薇从爸妈的争吵中获知了这件陈年旧事,刘飞飞也是。他在曹梦如对他爸一次次的冷嘲热讽中获知了这件事。少年的思维本就简单,心性又冲动。他眼见这些年父亲对母亲的冷漠,一直找不到原因。直到那一天听到了这些,少年的拳头捏得咯吱响。他誓要为母亲出口恶气。生日邀请林薇薇,本就是为羞辱她,没想到最后挨了她一板砖。

林薇薇最终没被学校开除,反倒是刘飞飞转学了,转去了贵族学校。

究竟是刘彦生的意思,还是什么其他原因,陈茵也不知道。按林薇薇的猜测,也许刘彦生终于跟妻儿坦白了当年那件事的真相,又或者是刘飞飞色厉内荏,怕了她林薇薇吧!谁知道呢?

但经过这件事,陈茵封闭了多年的内心恍若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终于照进了一缕阳光。曾经的痴傻愚蠢,为爱错付与牺牲的痛与悔,都在这一次爆发中彻底成为一段可以与现在割离的过往,不再束缚她,困住她。

她惊讶于女儿的成长,更为她能在这稚嫩的年纪反哺,张开双臂勇敢地护她于人前而震惊、感动。她的苦,她的痛,一直都有人理解与疼惜,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勇敢,不告别过去,拥抱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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