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前你家的院子也是这样吗?——有声版散文《老宅记忆》

时过境迁,岁月沧桑。如今的店街冷落萧条,满目败落,要说不堪入目似不为过。眼下,许多乡邻已住进了楼房,街上凄清冷落,冬季更甚。或许不用多久店街“老宅”这个乡愁的载体就会被岁月湮没,人们要挖掘“井店”之店的生发地之辉煌历史,将只有那些有条件者在一些资料记载中才会碰面,才会晓得这里曾是商旅发达之地,也曾被日本鬼子血洗过,更是数代井店人的梦想地,奋斗地。

店街曾繁荣过,辉煌过,可是见证过这一切的人将会越来越少,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老宅记忆》虽然仅是自家老宅微不足道且狭隘的画面,但也勉强可算作店街的一个缩影,也许能引起一些共鸣,引起人们对店街没落的怀旧之情,从而激发我们在新的时代以更高的激情去创造更加美好的未来。让我们一起记住各自的老宅,记住老店街,记住乡愁。

老宅记忆

老宅坐落在井店村店街上街南,虽早已易主,但它那不朽的面目却时时浮上我的心头……

老宅隔街斜对面是一个有着残破门框的胡同,胡同内住着吕氏等几家;东邻是本家大伯的宅院,和老宅的院子原本是一家,后隔墙分开;西邻是吕氏宅院,与老宅的西房后墙和北房西山墙系伙;南面围墙下是本家大伯的后下院。

老宅的大门是普通的砖门楼,坐南朝北,北面临街,方向欠佳。步三个不高的台阶,再迈过门槛就踏进了过道。过道用老砖铺地,地下留有水道,院子的水通过水道从大门口东侧流向大街。门楼和过道相连,也算是个小阁楼。阁楼较低,其顶与北房顶为一体,最高处仅约1.3米高,阁楼地面用木板铺就。

门楼寻常,过道稍暗,可常有燕子在阁楼木板下衔泥垒窝;“燕来巢我檐,我屋非高大”,“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是真实写照。燕子窝儿精巧秀气,好似一件泥塑的工艺品;临近雏燕出窝时,老小齐唱呢喃歌,悦耳动听。人们说,燕子在谁家住,象征着家道兴旺呢!

过道迎面是土坯垒成的影壁。每逢年节十五,影壁中间会贴上“福”、“ 鸿禧”等象征吉祥的春联;淳朴的父母会在影壁前下方点上三柱柏香,用虔诚的心祈望家人平安,家业昌盛。

自影壁向右前便是小而瘦长的院落:仅有“五裹三”院落的一半,宽约两庹,长却有三丈余。院子三面有房,一面为墙。房屋全是石基土木结构,砖镶门窗;深浅不一的灰色砖,靠近地面的部分有些蚀落,那是岁月雕刻的痕迹;略显松软的黄土墙面暴露着掺和的麦秸秆,展示着曾经风雨洗涮的面孔;业已变形的木头窗棂子上糊着泛黄的麻头纸,似乎向人们念叨着老辈人生活的沉淀。东面是与东邻分隔的共用土坯介墙,夏季的墙头会长出一些吐絮的草,常常随风而舞;墙面被雨水冲刷出道道泪痕,老人们说那是“流道土”,可用来防治婴儿肘窝、股沟轻微炎症(可否,没试过,仅听说而已)。

斑驳介墙的竖立,告诉后人也许两边的小院在某年某月曾是合在一块儿的一个大院落。东邻家院内有颗秋白梨树,丈余高的树干顶着硕大的伞状树冠,部分茂密的枝叶执意伸展过介墙,按时令给小院送上了雪白的花,浓浓的绿。小院也因此更加生气勃勃,溢了淡淡花香,添了幽幽清凉。果实成熟时,近似圆形的梨闪动着鲜亮的绿黄色,散发出诱人的酸甜味,自家人可以随意品尝享用,东邻不怪反乐见采摘。梨树成了两家人和气的象征,传递情意的纽带。

北房最大,结构为六檩出檐(井店村一般的瓦房为五路檩,两面坡;在沿街一侧多加一路檩,以扩大屋内空间,临街一侧装板栅门,解放前店街沿街很多店铺房都是这种结构,俗称为六檩出刹),虽廊檐陈旧却有淑气凝结;鱼鳞瓦房顶,筒瓦脊,筒瓦腿,脊和腿的端头钩檐、滴水、猫头全派上用场。房坡上零星长着的瓦垄草(也叫瓦松),像松球,肉乎乎的还显得很精致。因北房临街正对着胡同,风冲,祖上特在北房后坡对着胡同置一“吃风兽”。“吃风兽”常年恪尽职守,充满威严正气,接云捧月,不惧暴雨狂风;在正对胡同的临街墙面上镶一“泰山石敢当”,以补风脉之缺。北房东半间为街门、过道所占。

北房与过道相夹的院内墙垛全部用青砖垒成,墙面上镶有“天地龛”(俗称“天地窑”)。每到“新桃换旧符”的年节,“天地爷”的对联必须换成新的,但内容比较死板固定:天地心用黄表纸写上“天地三界十方万灵真宰”,两边的对联大多是“天高悬日月,地厚载山河”,横批“天地之位”或“天地三界”;也写“天不明早起,地有草勤锄”,“一切天能盖,万物地所生”,但横批仍离不开“天高地厚”。“天地爷”在家庭诸神位中的地位最高,很神圣,享受香火供奉也最多,平日凡需要烧香时都有天地爷的份儿。新娶进门的媳妇首先要拜天地,第二天早起还要当着“天地爷”的面认拜家庭主要成员;新生的孩子,第三天要给“天地爷”上香,以求保佑平安长大成人。

北房进深约丈五,屋内近似方形;梁檩经年累月烟熏火燎,已成漆黑色,发着光亮,仿佛是涂着书写祖辈悲欢离合的浓墨。屋内盛放着粮食、锨钁镰锄等简单农具,以及一些杂物,剩余不大的空地上,经常摆放着一辆纺车。母亲白天忙完家务,夜晚常在煤油灯微弱晃动的灯光下,坐在纺车前,一手转动摇把,一手从棉花卷里抽出均匀的线条。灯光里,母亲纺线的身影,就像是优美的舞蹈动作。纺车发出的嗡嗡声充满整个屋子,仿佛在演奏着母亲昼夜劳作的辛苦曲。纺成的棉线带着母亲满满的爱意,织成布,缝成衣,为儿女们遮风挡雨。

因年久屋漏,父亲在上世纪六十年代重新翻盖了屋顶。父亲用自家养的驴拉着排子车到山西拉回长2.4米的出檐椽,路上遭雨,一路泥泞,车滑驴倒,险些翻沟。泥瓦匠是台村有名的瓦匠樊顺廷(小名樊木四),瓦出的房子实在、美观,受到街前大众的好评。一个雪天我上房背柴,雪地木梯滑落,人悬空在西房和北房的结合处;我肩上挎着装有玉米骨头的圆篓,一手托平房,一手扒北房檐瓦,大声喊叫,直到有人扶起木梯我才脱险,那房檐瓦竟然没有脱落,其瓦房质量可见一斑。

西房是小三间单面瓦房(俗称“一趄的”),长不过6米,进深仅2.3米左右,浅房窄屋,小门小窗,雨天常漏,冬天奇寒。别小看这么寒酸的三间小房:早年,家里养着一头全家人待见的温顺的黑草驴,西房是驴冬季饲草的储备房;某一年养蚕,西房是养蚕房,春蚕吐丝自缚,为家人度过困难时期作过贡献;西房还是我的婚房,翻盖后也是四弟的婚房。说句诙谐的话,西房虽为茅屋斗室,两做婚房也算是佳地生辉,可载家史了。

翻盖西房那年,恰遇我被派到六九八五铁厂动力分厂帮助该厂新上发电设备的运行,时间较充裕,便领着干活儿,也为四弟娶媳妇做准备。西房南侧一间先是驴圈,后改做厨房;由该间房外墙与南房外墙之间留有通道,与南房西侧留下的小过道相连。西房北侧一间紧挨北房,做过厨房,后堵上面朝院子的小门改为土炕,并将门开在北房内以方便上炕。

南房被日本鬼子扫荡时烧光(史料载:1940年10月27日,日本鬼子制造了井店惨案。东邻南房也被日本火烧,一个本家奶奶被活活烧死),只剩个石砌根基,地基前沿的台阶较院子高了近一尺。

1962年刚从困难时期稍稍复苏一些,父亲便自己打坯,割笆条,全家人砸石子、裂礓,用白石灰打顶,硬撑着在原台阶上盖起了小两间平房。平房进深2.8米,开间不足2米。且在南房西山墙外留了一条约60公分宽的小过道,仅可挑着荆条箩头通向南房后崖地。南房盖成后,便一直是父母生活起居的主房。

由于开间小,屋内的土炕短得不够五尺,让我们这一家大个子男人们睡觉都伸不展腿。地面上摆着三套老式家具:一张桌面已不太平整的两抽屉小桌,两把从未上过漆的栲栳圈椅,还有一套老式板笼。“文革”前,后墙正对门口挂着一幅早已褪色的对子(中堂画),中间是白娘子与许仙断桥相遇的戏剧照。

这些简陋的家具留有父母无数的指痕,陪伴含辛茹苦的父母度过了几十个春秋。我翻看过板笼,里边只有些碎布片,小土布之类的东西,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倒是有一颗约二寸长的铜弹壳,每次看见都会引起我的好奇。听父亲说,弹壳是他参加平汉战役支前民兵担架队时捡回来的,也算一个铭记在心上的纪念品。父母在南房度过半生艰难,编织过许多梦想,也向子女们讲述过许多过往的故事。小小南房曾是充满天伦之乐的温馨港湾。

老宅院子地面用大小不等的河卵石铺成,虽有些坑坑洼洼,倒也能保证雨水畅流,雨天无泥泞,雨后干得快。那些河卵石在岁月的流淌中也被我们的脚底磨得光光的。穿过院子,经南房西侧小过道,可通紧贴南房后墙约8平方米的后崖地,后崖地南边沿是丈余高堰头,紧贴堰根由下至上垒着石基土坯围墙,围墙下是东邻居的后下院,围墙西侧外为不能耕种的荒坡。崖地虽小却被最大限度地利用起来:堆粪、养猪、喂羊,还建有厕所。

南房后的这块小崖地给儿时的我带来了很多乐趣:漾过围墙即可看到那条东西直穿井店村的旱河,以及旱河对面的荒滩冈;远眺可见模糊的耕田、大山的轮廓。我常常趴在墙头上,欣赏旱河床,琢磨荒滩景。

旱河干涸的日子多,河床满是河卵石,远望呈现着灰白色;夏季骤发洪水,我看到过齐头迸发的耸立洪峰,绛红色的波涛裹挟着泥沙石块杂物,吼着振聋发聩的声响,齐刷刷滚滚向前,势不可挡;雨量充沛之年,从“清河”委婉流转到此的溪流清澈见底,女人濯洗,孩童戏水,一副人与自然的和谐画面;冬天白雪多半覆盖不严河床、凹凸不平的河卵石显得黑白分明,别有一番景象。

河对面的荒滩冈主要由乱石砂砾构成,土薄,不耐旱,多长些野蒿,低矮灌丛之类;间或夜里可见有“鬼火”在游荡,少年时就留下了害怕的阴影,故常琢磨冈上是否有鬼怪类,但不愿意亲临其上(上世纪70年代,天铁将荒滩冈铲平,辟为汽运场)。最难忘的是崖地时有蝴蝶翩翩起舞,萤火虫也徜徉到此,在漆黑的夜间划出诱人的光线,有时还会越过南房顶到前边的院子里表演;有些知名或不知名的鸟儿也会由崖地越过南房顶,在小院子里警惕而又不舍的啁啾戏耍。

老宅随处都透露着古老,刻满沧桑。

1973年的秋季,我离开老宅搬进新居。之后,随着改革开放人们生活的富裕,大部分年轻人都先后弃旧迁新,常住老宅的四弟亦移居新居,老店街日趋衰落。父亲离世后,已很少有人光顾老宅。老宅像一个完成历史使命的老者,虽有诸多无奈,仍显得苍老而坚毅。

几年后四弟将老宅折顺给了西邻家,如今宅地房屋已荡然无存。原与东邻的介墙已近倒塌,仍在见证着岁月变迁的无情。东邻居的北房裸露着黑漆如墨的梁檩,流露出残年的悲哀。南房后崖地的围墙业已倒塌,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这里曾是王姓一家人的吉祥地……

老宅是乡愁,时常萦绕心头;老宅是思念,想起老宅,就想起严父,想起慈母,想起姊妹们在一起的美好场景;老宅是家史的承载,老宅里演绎的许许多多的故事将永久铭刻在心……

老宅是父母的梦想地,是父母的奋斗史;老宅记录下父母的生命轨迹,老宅也是父母的归宿地……

老宅是姊妹几个的生养地、成长地,是姊妹们走上社会的起跑地。姊妹们在老宅长成翅膀后,各自离开老宅的热土,离开父母的怀抱,成家立业,开始了自己的创业史……

时至21世纪,有机会我还是要特意到老宅的地盘上留恋,亲吻老宅的地土,让老年的思绪在这里回放——虽然只剩下了残垣断壁。

老宅,永恒的怀念!

作者简介:王永太,涉县井店人,龙山电厂退休职工,工作期间曾从事文字工作,文字散见于中国电力报,中国国电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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