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果之爱：一名诺贝尔奖得主的家国悲剧
很多年以后，爱因斯坦仍会想起和好友哈伯喝茶的那个下午。
爱因斯坦（右）与哈伯
弗里茨·哈伯是活跃于20世纪初的德国犹太裔化学家。他荣获诺贝尔化学奖，却声名狼藉；
他的发明“从空气中生产面包”养活千万饥民 ，却血债累累，无数青壮年因他的发明而死伤；
他是狂热的爱国者，最终却黯然离开故土，客死他乡，妻子和儿子先后自杀。
爱因斯坦说，哈伯的一生，正是德国犹太人的悲剧。
哈伯1868年出生在德国，是一名小镇染料商的独生子，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对化学的迷恋。
年轻的哈伯，决意要成为世界一流的化学家。他先就读于柏林和海登堡的大学、师从最著名的化学家。
哈伯出生于犹太家庭，他知道自己的出身将阻碍他在学术圈子里取得大的进展，所以他朝着浮士德式追求知识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宣布放弃他的犹太教信仰，转而成为路德会信徒。
信仰的改变仅仅是为了图谋个人的发展，但多年后这个改变对他影响甚大。
哈伯22岁就获得了博士学位，他起初集中精力研究新兴的物理化学。到了1904年，35岁的哈伯开始研究另一个问题：拯救世界于饥饿。
科学家们当时很担心：人口的增长速度将超过农作物产量的增长速度，全球将出现饥荒。
如果找不到新的肥料源，农作物增长速度放缓，预言可能会成为可怕的现实。世界上最丰富的天然肥料资源（富含氮的硝石和鸟粪）很快将会开采完毕。因此，科学家们必须找到大量生产这类肥料的方法。
氮还有一个事实上用之不竭的来源：大气。氮大约占大气成分的75%，总共约4千万亿吨。问题在于：无人知道如何以一种商业上可行的方式获得氮（就是用化学方法“固定'氮）。这正是哈伯要解决的问题。
他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关键的突破
化学家们早就知道，氨是由三个氢原子和一个氮原子组成的，但是没有人想过利用这个方法制造氨。
哈伯和同事们经过5年的努力，终于在1909年成功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每分钟一滴氨——生产出合成氨。
这个速度是极大的突破。哈伯与同事们解决的不只是生产可供随时使用的氨的理论问题。他们还发现了一个“固定”大气中的氮的方法，氨可以轻而易举地转化成肥料。
这种肥料是未来养活全世界人口必不可少的。
哈伯取得的这项成，就立即获得了德国最大的化学公司巴斯夫公司的承认，这家公司让它麾下一批最优秀的科学家把这项研究成果扩展到工业生产的规模。
到1913年9月，“哈伯—博施加工法”以每天数吨的速度生产氨。哈伯理所当然被誉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化学家之一。他被提名担任新成立的柏林威廉大帝物理化学研究所所长，并获得普鲁士科学院院士称号。
并因此获得1918年度的诺贝尔化学奖。
但是氨还具有军事用途，狂热的爱国者哈伯后来很快就对这个用途加以利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初，协约国的船只封锁了德军获取制造炸药必需品氮的运输航线。这是可以让德军几个月后耗尽炸药的一招。
但协约国不知道哈伯和同事们已成功地提高了氨的生产进度：一个星期可生1000吨含氮丰富的氨，速度惊人，从而使德国度过了无限期的封锁。
对于有着强烈野心的哈伯而言，仅仅帮助德国生存下来还不够。
他希望能确保自己的祖国获胜，热切地把自己的技术知识献给了德军最高指挥部。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德军战场
可怕的哈伯计划
哈伯的这项科学发现，曾挽救千百万饥饿生灵，现在却被用于设计致人于死地的可怕的新手段：化学武器。
哈伯告诉德军最高指挥部说，廉价但是毒性极高的气体氯，有巨大的军事用途。
由于氯比空气重，可以把氯喷洒到敌人的战壕中，攻击敌军士兵的脸部和肺部，从而将他们驱赶到可以用机枪扫射的开阔地带。
哈伯这项可怕的计划被传达到德国所有的师级指挥官。但几乎每个指挥官都拒绝采纳这项计划。
1915年4月22日下午大约5时前后，德军把装有氯气的圆缸，对准守卫比利时伊普尔城的毫无防备的加拿大和阿尔及利亚军人，150吨氯气从圆缸中释放出来。几分钟之后，成千上万的守城军人四散逃窜，伊普尔城的正面出现了一个宽４英里的无人防守的缺口。
多疑的德军指挥官们对于是否派兵进城犹豫不决，这让对阵的协约国获得了重新部署兵力的时间。
有史以来第一个利用化学武器发动的进攻就这样失败了，但是那次进攻造成了5千人死亡，1万余人受伤。
哈伯回到柏林的家中，对他的这项宏伟计划遭到失败感到垂头丧气。他的妻子克拉拉也是化学博士，她恳求哈伯放弃这种工作。哈伯拒绝了，甚至辱骂说是她散布流言蜚语才造成了伊普尔战役的失败。
哈伯的妻子克拉拉
那天晚上，妻子克拉拉用哈伯的手枪自杀了。但第二天早晨哈伯就收拾行李去了东部前线，把儿子郝尔曼无情地丢在家中。幼小的孩子独自一人承受着失母的巨大悲痛。
伊普尔城的毒气战是交战双方进行的日益复杂的化学战之一。继氯气投入使用之后，碳酰氯和其他化学品，可以渗进防毒面具致使人呕吐、从而迫使敌军摘下面具，德国开始大规模地使用化学武器。
在所有化学武器中，最为臭名昭著的是芥子气，它甚至能渗进皮革和橡胶中，伤害人的眼睛和皮肤。
由于芥子气味道极臭，哈伯和同事们用甲苄基溴掩盖芥子气，使敌军在接触到这种剧毒气体之前，除了闻到盛开的紫丁香的味道，什么也察觉不到。
到最后，哈伯通过化学武器赢得战争胜利的宏伟设想未能实现。德国战败后，哈伯被列为战犯，但他逃到了瑞士。
他的战争罪行的指控被取消，哈伯又回到了德国，重新从事化学武器的研制工作。
当时的德国，因要支付巨额战争赔款，经济处于崩溃的边缘。——哈伯又秘密着手“挽救”德国——他认为自己可以从海水中提炼黄金。但是这一次，即便他的聪明才智也无法解决这道难题。
被德国抛弃
深深陷于失望中的哈伯，重新开始进行科学基础研究，如研究农药。他成为德国控制害虫方面的一流权威，并创建了一家相当成功的公司，销售新型农药。
但是没几年，也就是1933年，纳粹上台。尽管哈伯竭力为德国卖命，纳粹还是把哈伯赶出了他深爱着的祖国，因为纳粹发现了他在学生时代隐瞒的犹太血统。
这时，哈伯终于这个时代的罪恶有了认识，他帮助犹太同事逃离德国，自己也逃离开曾经深爱的祖国，来到到英国剑桥大学，但没想到，那里的科学家们对这个臭名昭著的同行避之不及。
陷入痛苦、颓丧和孤独中的哈伯又，来到了瑞士。他到达瑞士没多久，就因心脏病发作，于1934年1月去世，终年65岁。
哈伯去世后与第一任妻子克拉拉合葬在一起
但哈伯的悲剧并没有到此结束。
1942年，纳粹制订了“终极解决”政策：灭绝所有的犹太人。他们选择的杀人方式是装满了化学制剂的巨型毒气室，所用的化学制剂正是哈伯的公司发明的一种农药！
随后的几年里，纳粹用这种化学制剂毒死了哈伯的好几位亲人。哈伯的儿子郝尔曼也因羞愧于父亲制造出杀人的化学武器，1946年在美国自杀。
这就是才华横溢的科学家哈伯的悲剧故事。他原本可以成为伟大的科学巨匠的，但是却在黑暗的权力中心的摸索中失去了自己的灵魂。
他的好友爱因斯坦，这样评价他：哈伯的一生，就是德国犹太人的悲剧，是单恋的悲剧，无果之爱的悲剧。
作者简介：新闻人，出生于安徽，国际政治专业，伊拉克战争期间曾任驻中东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