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散文推荐」张新乐| 孙女教我陪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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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女教我陪高考
孙女在太原师范学院附属中学“火箭班”读高三。几次模拟考试,成绩有高有低。与预估的一本录取线相比,高的能多七八十分,低的略超四五十分。这个水平也有些尴尬,择名校有距离,走普通不心甘。之前对此也曾预料几分,并以出国留学策应风险。但是,熟料新冠“小虫”作祟,坏了全球秩序。受其影响,留学前景不明,高考似乎又成了独木桥。
紧张这个魔怔,一见高考生就附体,家长也莫能其外。我年逾古稀,自以为淡然不俗,欲施孙女一些影响。她高一高二住校,高三租房由我和老伴陪读,可谓朝夕相处。我深知教育贵在春风化雨,潜移默化,不然会引起她的叛逆。然而,偶有小计小策,仍然被她识破。她平静地说,爷爷,你不用替我紧张,高考不就是换个考场做套题吗,有啥可担心的?果然她言行一致。早上恋床贪睡,没有三遍五遍叫不醒;中午回来先拿手机进厕所,半天出不来,不知究竟是如厕还是迷恋上网;晚上12点以前不睡觉,一边写作业,一边拿手机听音乐。临上床还得洗个澡,声言不洗睡不着。我和老伴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孩子,没个高考样!但是,这怨气憋在心里不敢说,说了又是一层压力。她看手机瞎磨蹭,或许便是一种缓解的方式。罢罢罢,我们尽职尽责,当好后勤部长就是了。
7月5日,临考的前两天,孙女忽患咳嗽,问她可否要紧,她说没事,只是嗓子痒痒。我和老伴以为上火,也未当那么回事,晚上催她早睡了。这一觉睡得美, 次日八点未醒,九点未醒,十点也未醒,十一点还未醒,眼看到吃午饭的时候,不能让她再睡了。睡多了会头晕,再者白天睡过头,晚上失眠怎么办,生物钟全乱了。人虽然被强行拉起,但松惺两眼还留在睡意里。见她如此食欲不振,困倦难消,顿然疑心感冒,焦虑便多了几分。午饭之后,她还要睡觉。睡就睡吧,感冒需要多消息。
7月6日,就这么睡了一整天。下午五点要看考场,她妈开车来接。她强打精神起了床,换了一身心爱的衣服,对镜梳理一番,忽然意气风发比平常显得更加精神。这下才好像让大家吃了定心丸。我跟她、她妈一同前去熟悉考场。她爸在外地工作,事物缠身不便回来。
晚上临睡之前,老伴给她锥足,咳嗽似乎减轻一些。但是,次日晨起,鼻子发囊,呼吸不畅。量体温,还好,三十六度五,不影响进考场。疫情期间不比平常,组织高考也麻烦许多。一旦体温超过三十七度三,按规定得另进单设的考场。这对考生定会造成巨大的压力。
7月7日开考。早上驾车去考场,一路畅通。路线是昨天下午提前选定的,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条街,比较来比较去最终选中一个三人都认为的理想方案。从家里出发到考场校门口,步行加车行共计二十五分钟,不算太远,用不着住酒店。住酒店新换环境怕影响睡眠。高考期间怕这怕那的事项实在太多了。
由于交通管制,从下车的地方到考场校门口尚有一截距离。孙女挽着我的胳膊信心满满走在金色的阳光里。再往前有围带拦着,家长到此止步。送别至此,心潮澎湃,欲言又止,再叮嘱什么似乎都是多余的。如此哑然又显得有几分凄凉,几分冷漠。不想她转过身来,紧紧拥抱住我,好像要给我安慰,给我力量。拥抱。无言的拥抱,一切皆在不言中。有了这个仪式,眼望孙女迈着坚定步伐向安检走去,又想到她带病坚持高考,心中忽生酸楚和悲壮,滚烫的老泪涌向眼里打转转。
八点二十几分,儿子打来电话,想跟他家妞儿通话。我说她已经进了考场。他不无遗憾地说,这么早啊!我遂挂了电话,开通视频,高高举起手机,对准校门前人山人海的场景,缓缓转了一圈,让他身临其境一把,于他而言、于他对他的女儿而言,权且算作一种补偿。
有个手捧专业相机的小伙,见我这个样子,走过来与我攀谈,问我陪考的身份是爷爷还是姥爷。我骄傲地回答他,是孙女给了我这次难得的幸福的陪考机会。我看他像记者,果然没猜错,供职《生活晨报》。于是,问他为什么不去采访哪些穿旗袍,穿红衣服的女士。他反问:这有什么寓意吗?我趁此告诉他,今天上午是首场,穿旗袍——旗开得胜;穿红衣服——开门红。他点头称谢之后,便采访那些充满故事的人士去了。
九点正式开考,距此尚有30多分钟。我不敢离开现场,一旦孙女发生什么意外,我得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的面前。像我这样的想法,其他家长概莫能外。
首场考语文,九点到十一点半,共计两个半小时。这两个半小时,实在太漫长了。我不停地看时间,时间却比一头老牛走得还慢,似乎赖在原地不想挪步。在这段时间里,我不想孙女发挥好坏,只希望尽快看到她的身影。那种心情如同能及早看见战士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就好。
终于有考生从校门口走出,开始三秒五秒出来一个,接着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不大一会儿,大部队成群涌出。我睁大两眼从人头攒动中梭巡我的孙女,左看右看不见她的身影。正当我焦急之时,她忽然囊着鼻子出现在我的面前,挽着我的胳膊顺着人流往出走。我问她身体如何。她说,还好。在考场上顾不上紧张,只怕咳嗽声太大,影响别的考生。还有就是不停地擦鼻涕,一包纸快用完了。
我俩相拥走到大街处,给她妈打电话,很快车子过来接上我们就走。如果她妈一人来接,还不知要耽误多长时间。中午时间紧张,吃完饭还想让她抓紧时间多睡一会儿,给下午充电能多一秒是一秒,况且她的身体又是病着呢。
午餐米饭烩菜,她的食量比平常不少。午睡也好,能睡40分钟。这样我心里踏实许多。下午考试,她坚持不让我去。说,天气太热,没地方可呆。倘若我去了,她在考场反而会心不安的。
我想也好,一切以她为中心。
查黄历,7月7日是农历五月十七,猪日冲蛇。孙女属蛇。心想冲就冲吧,过了今天,明日身体定会大好。不想到了晚上八点多钟,她说身上发冷,这可不是好兆头。果然一查体温,三十七度四。刹那间,我的眼前竖起两个亮晶晶的柱子——一个是体温表,一个是血压计,她的体温,我的血压,同时噌噌噌往上升。输液止烧来得快,可是去哪里输液是好。疫情期间,医院好进难出,一折腾可能整个晚上都白搭进去。吃退烧药,家里没有,药店受控,轻易买不来的。再者吃药有没有副作用,会不会嗜困影响脑子。见我着急上火,孙女安慰我说,没事,不要紧,就是平常感冒,我的身体我知道,睡一宿明天就好了。
她是这么说,我心里可不这样想——万一呢,这可是高考,耽误不起。给老伴商量,她说接着锥足会有效果。于是,我亲自操作,不仅手劲比她大,而且下手比她狠。找到巨痛点,一板子(用刮板一角)下去,如锥子锥心一般疼痛,孙女条件反射立刻将脚收拢回去。我要锥,她不让,两人瞪眼对峙,互生暗气。汗水不知是冷的,还是热的,霎时湿透我的绵绸褂子。老伴在客厅看电视,声音开得死大,我突然雷霆大发,一声怒吼,把电视关了。老伴连连叫屈。孙女护着奶奶,冲我发火:我感冒管奶奶何事,你冲她厉害啥呀?感冒平常事,让你弄得比天大?你遇事能不能淡定些?我自觉理亏,小声申辩道,这是高考期间,不然……
孙女得理不让人,掷地有声地说:高考咋的?高考也是个考试。之前带病考试也不是没有过,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明日如果体温超标,我单独进“特设考场”。如果你再这样暴躁不休,反而会影响我的情绪。
我立时没了脾气,笑了几笑露出笑容,向她举起刮板求她把脚伸过来。她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把脚从被窝伸出来。我锥一次,她把脚收回去一次。不几个回合,她眼里早已蓄满泪水。其实,她哪里知道,锥在她的脚上,疼在我的心里。我脸上的汗水已用毛巾擦了四五次。锥足之后,又给她全身按摩,见大汗湿衣方止。她奶奶又用热毛巾给她擦净身子,看着她上床睡觉才退出屋。
我躺床上睡不着,查数她的咳嗽。计数跟秒表几乎一样精准。她咳嗽间隔的时间,短时数30下左右,长时数60下左右。听她渐渐睡稳了我才入睡。
7月8日清晨,我在孙女屋外听了一小会儿,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咳嗽声,但不知道她是否退烧。老伴过来说,昨晚她起夜的时候,摸孙女额头还有些烧。我的心又揪作一团。她悄悄推开门,又进去看了看,摆摆手说不烧了。我点点头,谢天谢地,再次祈祷上苍,保佑我的孙女顺利考试完毕。我做好早餐,叫她吃饭,推开门见她奶又坐床上给她锥足。她仰躺被窝里一副赖床的样子。我冲她裂开大嘴无声地笑,她说,看爷爷笑得像个“招财猫”。
早餐她吃得很少,一碗白粥,一个煮鸡蛋,菜也没夹几口,大不如平常。精神萎靡不振,动不动一身虚汗。这样子不禁又让我为她攥两把湿汗。
吃过早餐已是七点五十三分,比昨日出发时间晚了一刻钟。她妈接她的车七点半已到达约定地点。孙女不着急还在换衣服,我不仅不敢催,而且还安慰她别急,时间来得及。其实,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已是急得火上房。她还在对着镜子梳妆,我已全副武装站立门口;她还未来到门口,我已经站在门外;她还在系鞋带,我已经要好电梯。在电梯间里,我看孙女虽然面显倦容,但已是一副披挂上阵的豪气。她上着枣红色圆领短袖衫,下穿白色长裙,外搭一袭白色网眼长衣,扣子未扣,长襟洒脱。一双皮凉鞋也是白色的,正应了一句古语,要想俏,一身孝。长发乌黑高束马尾辫,橘红稠带碎花蝴蝶结,优雅别致而不失青春朝气。她将头轻轻歪在我的肩上,似倦似娇,不忍离去,又毫无半点赶赴考场的昂扬志气。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复杂的目光从她头上掠过,虚飘飘落在银白的金属壁上。
第三场考理综,满分300分,相当语文、数学、英语各科的2倍。任务极其繁重。目送她过了安检,又紧跟背影去测体温。中间有障碍物,看不清全貌全过程,根据时间估摸,见她白衣下摆站了一下飘然而去,猜定体温监测合格,心才从嗓子眼回落原位。
又是漫长的两个半小时煎熬过去,见她从人群里分离而出,脸上浮着一层细密的虚汗,我迎上前去攥住她的手,一句话也没问。她能坚持走出考场就是一场巨大的胜利。这次考试于她而言,不仅是严峻的高考,而且是人生的大考。
这日午餐西红柿鸡蛋面,她吃了满满一大碗,而且吃得很香。推过饭碗,进屋便睡。很快有沉闷的鼾声从屋里传出。虽然能感觉到鼻子依然发囊,但这已是她对我、对家人最大的安慰。
下午,第四场,考英语。我送她去坐车,从家里到她妈开车接她的地方尚有一小截距离。途中她对我说,上午考试写到一半头脑才清醒,下午好多了。她是英语学霸,考前会有不少同学跟她握手借光,那种仪式不亚于顶礼膜拜。
她关上车门,轿车向高架桥驶去。白日当空,骄阳似火,耀眼的光照里,那白色的车子像一只美丽的白天鹅展翅飞翔……
责任编辑:杨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