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孙振朝丨小说/ 拱 卒(上)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孙振朝,男,1943年生,河南省濮阳市人。1998年从气象局退休,开始了文学创作,2005年写成29集电视连续剧剧本《命运》;2015年写出了长篇小说《黄牛镇》。
孙振朝
一
中原大地有个村庄叫黄牛镇。镇上有户人家,当家的名叫许天发。许天发是个地道的庄稼汉,几辈子都是面向黄土背朝天,凭着出力流汗从坷垃缝里刨食吃。虽说如此,风风雨雨几十年倒也立住了门户,生得一儿一女。因为生这闺女的时候,天发媳妇刚从织布机上下来,所以给闺女起了个名字叫“秀杼”。
许秀杼从小就聪明伶俐,小模样更是越长越好看。长到十六七岁,出落得像天仙一般,成了黄牛镇的一枝花。只是因家里贫穷,念到初中毕业,就不再上学了。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给秀杼介绍对象的媒人踏破了门槛,大多是男方主动托人求亲的,所介绍的对象也不乏工人、干部。可许发家却不攀高门,对那些工人、干部一概拒绝,最后,许秀杼和本村的一个叫铁牛的小伙子定了亲。这铁牛也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不但庄家活样样拿得起,还学会了木工和瓦工。他也不抽烟不喝酒除了干活养家很少有别的爱好。
完婚后,铁牛一心扑在过日子上,守着许秀杼这如花似玉的美女却没有怜香惜玉的浪漫情怀。有人说秀杼嫁给铁牛算是夜明珠埋在了黄土里。虽说如此,自秀杼过门后,一家老少倒也和睦,家里的日子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天有不测风雨,人有旦夕祸福,秀杼过门还不到一年,铁牛在建筑班里干活时出了事故,被砸断了一条腿,经多方救治虽说保住了性命却落下了终生的残疾。这样一来,家里日子就艰难了。
丈夫出事了,秀杼就默默地下了决心,自己要把家庭重担挑起来。不久,许秀杼作出了一个决定:出门打工!
当时,女人出外打工的还不多,更别说秀杼这样漂亮的小媳妇了。所以,铁牛的亲友都劝铁牛,千万不能让媳妇出去打工。“你媳妇如果离开家门,到了大城市,那就成了断线的风筝出笼的鸟,你小子再找这样的好媳妇就别想了。”
说实话,铁牛当然不愿意让媳妇抛头露面的出去闯,可是自己不能干活了,一家老小今后指望啥?再说,过门一年了,他对媳妇的秉性是了解的。他敢肯定,自己的媳妇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风流女人,也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轻薄之辈。所以铁牛经过慎重考虑,还是同意了妻子的意见。于是,许秀杼就跟着铁牛的一个表叔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许秀杼离开家后,亲友们无不为铁牛捏着一把汗。街坊们也议论纷纷,这个说:“看吧,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那个说:“小羊羔走进狼窝里……凶多吉少!”
二
几天后,铁牛的表叔领着秀杼来到扈州市的一个建筑工地。
这是扈州市一所大学的建筑工地。在这里打工的大多是黄牛镇的农民工,承包的是三座学生宿舍楼,领头的是一个绰号叫“老党筋”的男子,约莫五十来岁。
老党筋的真名叫孟庆春,今年四十九岁,也是黄牛镇人。改革开放后,孟庆春就组织了几十号人来到扈州打工。几年来,投靠他的农民工越来越多,现在已经有三百多人了。因为这孟庆春经常向别人谈论他家的光荣历史,什么他家是三代党员了,加起来有八十年党龄了;他爷爷是他们县第一个农村党支部书记了;他父亲风雨夜只身端炮楼,是有名的抗日英雄;还说自己十六岁就入了党,二十岁任镇支部书记,在历次运动中如何千方百计地排除干扰,带领群众坚持搞好农业生产等等。
天长日久,也不知是谁给孟庆春起了个绰号——老党筋。这绰号虽不乏敬重,可更多的还是讽刺。敬重也好讽刺也罢,可绝没有什么恶意。所以孟庆春对这绰号就欣然接受了。这样,很少有人再叫他的真名了,小青年都叫他“党筋叔”,年龄差不多的就直呼“老党筋”了。
这一天,老党筋正在工地检查施工质量,铁牛的表叔领着许秀杼来到了他面前,要老党筋给秀杼安排个活儿。老党筋听后,看了秀杼一眼,就皱起了眉头,嘴里打着吸溜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于是,铁牛表叔就把铁牛家的遭遇说了一遍。老党筋听后,就把铁牛表叔拉到一边说:“安排个活儿倒不难……可既然人家来投奔我,我就得保证人家的安全……这鬼地方,和咱黄牛镇可不一样……啥人没有……就她……能保证安全吗?能保证不出啥事吗?”
他们正说着,秀杼来过来说:“叔,收下我吧!我不会出事的,我不会给你找麻烦的!”老党筋说:“我说铁牛家呀!你是不知道这大城市的情况,这里的人和咱黄牛镇的父老乡亲可不一样,我怕……”
秀杼说:“你怕我不怕……不管这里啥情况,一样不一样,还不都是咱中国的地面,还不都是归共产党领导!这我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停了片刻,秀杼接着说:“听表叔说,乡亲们都叫叔老党筋,如果怕这怕那,连个妇女也不敢收,还算什么老党筋?”
秀杼这几句话,倒把老党筋说笑了。他收住笑说:“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我就无话可说了……”老党筋思想了片刻说:“这样吧,你就到伙房里干活吧……当炊事员!”又停了片刻,老党筋接着说:“工资的事……我们商量商量再说!”
这样,秀杼就在工地当上了炊事员。
老党筋的这块工地,共有三百一十八名农民工,大多是二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儿,少数是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而且是青一色的大男人。再说,这工地地处偏远,都好几年了,没有见过一个女人光顾过。现在,突然来了这样一个美女,顿时成了工地的头号新闻。农民工们平时多是谈论工资的事,伙食的事,老家的事……许秀杼的到来,整个工地都在唱她的戏。虽说他们都来自黄牛镇,因为黄牛镇村大人多,所以,有的认识她,有的从未见过面。
到了开饭的时候,伙房里比以前热闹了许多。秀杼负责给农民工盛菜。以前,总是挤挤嗡嗡争先恐后,而今天小伙子们却是站在秀杼周围,两眼盯着秀杼,规规矩矩地等待着。有几个贫嘴的不由地开起玩笑来:
“嫂子,听说你也是黄牛镇的……”
“黄牛镇的……咱黄牛镇能出这样的美人儿……"
“是从天上下来的织女星吧!”
“党筋叔神通就是大,竟把天上的织女给咱请了下来!”
“那还不是想提提你小子的干劲!整天没精打采,霜打茄子似的!”
“哈!哈……”
“提干劲?提邪劲吧!光想嫂子了,夜里能睡得着吗?”
“你小子想嫂子,嫂子想你吗?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样,你一个嫂子长,他一个嫂子短,叫来叫去,这嫂子就成了秀杼的大号。
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也随着大伙嫂子来嫂子去的。有个小青年对他说:“哎,你多大岁数了,也叫人家嫂子!想沾什么便宜吧?”那中年人说:“你小子懂个球?我虽说比嫂子大几岁,可嫂子家的那一个是俺哥,你说我不叫嫂子那叫啥?嘿!”小青年说:“叫啥?叫姨呗!”中年人红着脸,举起手中的筷子,照着小青年的头狠狠地打了两下说:“你叫妈吧你……”,这时,有几个俏皮捣蛋的小伙儿也跟着起哄:“叫妈……叫妈……叫个妈听听……”接着就是一片哄堂大笑。
秀杼一边利索地给每个人盛菜,一边微笑着听他们胡说八道。这样,小伙子们很快就不再拘束了。有几个大胆的竟然动手动脚的。有个小青年把鼻子凑到秀杼的肩膀上,贪婪地闻了几闻,然后又把嘴凑到秀杼的耳旁,低声说:“嫂子用的啥香水……香死我了!”又一个小青年趁着接碗的时候,笑咪咪地摸了一下秀杼的手,接着又吻了一下自己那只手,嘴里不住的说着“过瘾!真过瘾!”逗得人们又大笑起来。
今天是许秀杼头一天上工,中午一开饭老党筋就来到伙房里。他坐在一个角落里,抽着烟看着这群又说又笑的年轻人,同时也观察着许秀杼的反应。大家笑,他也笑,好像在欣赏一场表演。这时一个绰号叫军师的人来到老党筋跟前,小声说:“太随便了,一点规矩也没有,这样下去,恐怕要出事的。是不是开会说一说。”老党筋把烟头儿扔在地上,又用脚踩了一下,然后说:“没事,这些小青年,咱还不清楚!看着挺放肆,实际上,不过嘴里开开荤,解解闷儿,要说动真的,他们谁也没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儿!放心,没事儿!”
正像老党筋说的那样,这些年轻的农民工趁着开饭的时候,虽说对秀杼亲亲热热,甚至拉拉扯扯,嬉皮笑脸地说些肉麻的话,可他们不过是开个玩笑寻寻开心,虽然说出来的话有点儿髒,可心眼里谁也没有邪恶的念头。秀杼心里也有数,不管小伙子说什么,她都是一笑置之。如果,有谁闹得过分了,她就红着脸,拿过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抽打几下。看来,心里并没有半点的压力和不痛快。
三
几天后,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还是出现在老党筋的面前。
晚饭后,熄灯前,每天的这个时候,老党筋都要在工地转上一圈,看看有没有没落的电闸,没关的水龙头什么的;二是看看小青年们有没有喝酒的,打牌的,早出晚归的。
这天熄灯前,他照常在工地巡视。当他走到民工宿舍西山时,看见不远处的树棵子里有一个人影在晃动。他就轻轻地走了过去。透过稀疏的树叶子,他看见一个人弓着腰站在树棵子里,下半身儿还不住地晃动,那动作很像舞台上表演地什么迪斯科。他正在纳闷,那人忽然“亲嫂子……好嫂子”地哼哼起来。
老党筋全明白了。他赶忙用手捂住嘴,免得自己笑出声来。他听人说,干这事的人是不能受惊的,不然,身上要落大毛病的。于是,老党筋忍住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站了片刻。不大一会儿,只见那人提上裤子,束好腰带,就要离开树棵子。这时,忽然从工棚西山墙后窜出两个人来:“好小子,竟敢偷着干这事,还嫂子长,嫂子短的……走!找嫂子评评理去!”新来的俩小子低声咋呼着。
被抓住的小伙儿并不害怕,他用力甩开两个伙伴儿,没事人儿似的说:“干啥?恁这是干啥?撒泡尿还不行嘛!”,“撒尿?撒尿怎么浑身乱动弹?嘴里还'嫂子嫂子’的乱哼哼,”那被抓的小伙也动劲了,他指着两个伙伴儿说:“我愿意动弹!愿意哼哼!恁管得着吗?滚!不然就不客气了!”那两个小伙笑了笑说“呵!干了缺德事,嘴倒挺硬的!小子,放聪明点,认个错,再给俺俩一人买包烟,俺就给你保守秘密,不然的话……”
这时,老党筋出现在他们面前。后来的两个小伙儿见是老党筋,一个说:“党筋叔,这家伙偷着'砍椽子’,被我们抓住了……”另一个说:“干了这种事,就是丢咱黄牛镇的人,他还死不承认……”
这时,老党筋才看清楚,树棵子里的这个人是孟庆书。孟庆书,二十来岁,还没有结婚,,算是老党筋的一个远房兄弟。这小子初中毕业,有点文化,平时装模作样,满嘴的新词儿,喜欢和别人抬个闲杠儿。为此,老党筋没少开导他。
老党筋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孟庆书,又看了看那两个小伙儿,训斥说:“我看都是吃饱撑的!恁仨听着,作为处罚,明天,上工前把所有工具给我擦一遍!”三个小伙都不吭声了。老党筋接着说:“什么'砍椽子’!我怎么没看见?就算是真的,算什么大事?你们俩就没有干过?”接着,老党筋换了副口气说:“咱干这活就够累的了,不早点休息,还找邪事儿!”最后,老党筋认真地对那后来的小伙儿说:“恁俩听着,如果你们敢把这事说出去,我就按侵犯隐私论处,扣三天工资,罚扫地一个月!你们听见了吗?”
那两个后来的小伙儿赶忙说:“听见了,听见了……”其中一个补充说:“党筋叔,你放心,我们不过是闹着玩的,这事哪能向外说呢!”老党筋说:“那好,算你聪明,都回去睡觉吧!”
第二天,那两个“捉奸”的小伙儿还是缠着孟庆书给他俩每人买了一包烟。
吃罢晚饭,老党筋把孟庆书带到工地上一个在建楼里。
老党筋指着一摞合子板说:“坐下吧!”孟庆书像木偶一样小心地坐在了板子上。
老党筋坐下后说:“昨天那事儿,人家没有屈说你吧?”
孟庆书低着头,扣着手指甲,没有说话。
“人都有七情六欲,小鸟小虫还配对儿压蛋儿呢,别说人了……鸡毛蒜皮儿,哈哈一笑,可不能往心里去啊!”老党筋半开玩笑地说。他点了一支烟,然后,郑重的说:“庆书啊,想风流去找小姐呀!去包情妇呀!怎么能干这下三烂子事儿,自己糟践自己?”
“我没那本事……”孟庆书辩解说。
沉默了一会儿,老党筋宣判似地说:“不!不是你小子没本事!是命!是你小子生的不是地方!懂吗?”老党筋斩钉截铁的说。
孟庆书颤抖了一下。
“你小子要是生在大官家,或是大款家,还用出这力,受这罪?早就花天酒地了!小姐情人早排成长队了!还用偷偷摸摸地干相思!我说的对吗?”
过了一会儿,孟庆书忽地站了起来,挥舞着双手说:“所以……因此……我想不通……我憋气!现在啥社会……正不压邪!”
老党筋对着激动中的孟庆书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孟庆书坐下后,老党筋说:“呵!你小子来上理论了!你听着,别看你哥文化不高,要论摆理论,你小子得仨……'现在社会,正不压邪’……你也学过历史,你小子想想,你小子说说,自盘古开天到现在,哪朝哪代,啥时候正气压住过邪气?哪朝哪代,不是有权有势的享福作乐,穷老百姓吃苦受罪!”说罢,老党筋站了起了,指着孟庆书厉声说:“看不透这一层——就是傻种!”
老党筋坐下后,吸了两口烟,接着说:“一个穷老百姓,既没有权力,也没有财富——指望啥,指望志气!,指望吃苦耐劳!他享他的福,咱吃咱的苦,只要有志气,照样活出一个人来!”
说罢,老党筋又站了起来,然后,像刚才一样,指着孟庆书厉声说:“看不透这一层——就是晕蛋!”
过了片刻,老党筋关切地说:“我说这些,你懂吗?”
一阵沉默后,孟庆书结结巴巴地说:“我……懂……傻种……晕蛋……”
老党筋坐下后,意味深长地说:“庆书啊,你爹走得早,你娘把你拉扯大不容易。现在,你也长大了,你娘也老了,往后,家里的日子可全指望你了……”稍停片刻,接着说:“我把你安排到瓦工班,活是累了点,可瓦工班的工资高,想让你多拿几块钱。再说了,你还年轻,想让你学会瓦工这门手艺,今后有个挣钱的指望。可你小子一点也不知道老哥我咋想的……活这这么累,技术还没有学好,你小子还有心想邪事儿?”
孟庆书低着头,扣着手指甲,吞吞吐吐地说:“哥……我……知道……错了,我……”
“实际上,这也不算个事儿,又不犯法,也妨碍不着谁。今天把你叫到这里,我是怕你丢了志气啊!人想学好不容易,要想学坏却不用教。人如果丢了志气,那就没治了,什么傻事坏事都能做出来……你明白哥的意思吗?”
“明白……今后……我一定往好处……努力……”
“庆书啊,你都二十多了,自己家里啥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对你来说,这几年,可是个关键时期。所以!务必收住心,攒足劲,铺下身子干几年!挣下一把子钱,回到老家,盖座新房,娶个媳妇,生儿养女过一家人家,咱也算没有白做一回人。话在说回来,如果你吃不了这个苦,再耽误几年,一过二十五,就咱农村的习惯,再想成家就难了……这事你想过吗?”
孟庆书哭了。
四
三个月过去了。许秀杼一直在伙房里忙活,小伙子们照常说笑打闹,老党筋照常在工地上大声吆喝着跑来跑去。不同的是,许秀杼来后,工地的气氛活跃了许多,小伙子们的干劲似乎也大了。
这工地是一个叫恒兴房地产公司的工程。两年前,老党筋承包了这三座宿舍楼。公司负责和老党筋联系的是一个叫王自彬的人。据说是恒兴公司工程处主任。这里的农民工都叫他王主任。据说,这位王主任是公司老板的外甥,为此,工头们也都对他高看几分。这人三十来岁,白净脸,细高个,说话笑眯眯的,倒也斯文和气,一看就知道是个有学问的人。两年来,王主任经常来工地督查,工地上有什么事,老党筋也都是去找他。双方虽说没少为各自的利益发生争执,总的来说,双方合作还算顺利,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王自彬对农民工还算关心,也帮助老党筋解决了不少工人生活中的困难,所以,农民工对这位主任还算尊重。
许秀杼来到后,王主任似乎来得勤了。但关于王主任的话题也像雪片一样飞来。
有一天吃罢晚饭,孟庆书走到老党筋跟前,神神秘秘地说:“哥……我有个情况。”
“啥情况?”
“我发现,那个王主任对'嫂子’没怀啥好心,好几回……”
“我知道了。干好自己的活就行了……往后,少管闲事!”
有一天,老党筋的那位助手,绰号叫“军师”的见了老党筋说:“我看,王主任对秀杼有想法……”
“啥想法?”
“第一,伙房的人说,从秀杼来到后,他几乎每天都要到伙房里去;第二,前几天他破例给伙房每人送去一套工作服,而且,特为秀杼送去一套梳妆洗浴用品,说这是公司领导对女工的照顾;第三,秀杼本来住在伙房的一个贮藏间,前几天,工程处一个女职员找到秀杼说,要秀杼搬到工程处和她做伴。我看这些事都不正常,都值得我们注意。”
这几天,老党筋反复琢磨孟庆书和军师向他反映的情况。“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啊!”老党筋如此想。
几天后,王主任找到老党筋。他们首先谈了工程进度,进料的情况和工人的工资问题。然后,王主任自然地笑了笑说:“有件事情,不知孟经理知道不知道?”
“啥事?”
“是这样,也不是什么大事。咱建筑队不是新来了一位女工嘛……叫什么名字?”
“你说的是许秀杼吧?”
“是她……公司领导知道后,认为这是改革开放的新气象,新事物,要我对这位女工给予适当的照顾。领导还要我告诉你,今后,要注意招聘女工充实我们的建筑队。所以我就按照领导的指示,做了些这方面的工作。可是,建筑队里却风言风语的说我别有用心……”说到这里,王主任轻松地笑了笑说:“说起来,真让人哭笑不得……”
“人多嘴杂……你也不必在意。”
“我在什么意?你看我在意吗?既然你们承包了我们公司的工程,我们就成了伙伴。所以公司就希望咱建筑队发展壮大,将来成为全市一流的建筑队。为此,我想了不少的主意,做了不少的工作,这孟经理你是知道的。”停了片刻,王主任接着说:“一个单位就好像一个大家庭,一个家庭光有男的,没有女的,就称不起家庭。一个单位,如果没有女性的参与,清一色的男子汉,这个单位就不完美,不完美就没有什么前途。这本来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可我们中国老百姓却不明白。公司之所以关心你们那位女工,也是从这方面考虑的。可有人却说这是别有用心……不可思议啊!”
“农民毕竟是农民……老思想,老习惯,王主任见多识广,要多多谅解才是啊!”
“我谅解……咱中国还不就这个样!中国为什么落后,这是个重要原因。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什么万恶淫为首’……禁锢得人人都成了苦行僧,哪还有什么发展?哪还有什么创造?英国为什么能征服世界?还不是率先推出了自由竞争!美国为什么发展这么快?还不是有个自由女神!我们中国为什么落后?就因为不了解自由的价值!”
“高!高!高啊!王主任这番高论让孟某大开眼界!谢谢嘞!”老党筋笑着说。停了一下,老党筋换了换口气,接着说:“不过,我想,各国有各国的国情,也不能强求一律。中国毕竟是中国,落后也好,先进也好,我看,咱中国一万年也变不成美国。所以,王主任还是注意一下影响,免得旁人说三道四。”
王主任哼了一声,接着笑了笑说:“注意?注意什么?什么影响?我心里没有鬼,不怕别人说三道四。我以前做的一切,都是为建筑队好,为那位女工好,我今后还会这样做。难道孟经理不高兴吗?再说了,这也是我的自由,别人无权干涉,我也不允许别人干涉。我说的不错吧?孟经理!”
“不错……不错……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的那位女工……许秀杼她……”
“她怎么样?她也是个人……所以,她也需要自由,需要幸福,需要爱情!”
王主任的目光盯着老党筋,老党筋的目光也盯住了王主任,两个人对视着。
“我说的不错吧!”王主任首先打破了沉默。
老党筋双目盯着王主任,不知怎的,此刻,在老党筋的脑海里响起了许秀杼刚来时说地那句话:“不管一样不一样,还不都是咱中国的地面!还不都是归共产党领导!”于是,老党筋笑了笑吗,然后说:“王主任说的不错——不过,还得补充一句:'人更需要尊严’,我说的也不错吧,王主任?”
王主任笑了笑,接着,伸手拍了拍老党筋的肩膀,老党筋不由地撤了撤身子。
“不必有什么顾虑,孟经理。我们公司是个正规的大公司,我王某也是个有文化的人,我不会伤害他人的尊严!我对建筑队的农民工向来是尊重的,这你是知道的。放心吧,我也不会干涉任何人的自由,强迫他人做人家不愿做的事!”说着向老党筋伸出手来说:“祝我们合作愉快!再见,我走了!”
老党筋握住王的手,晃了几晃说:“脚下不平,王主任走好!”
几天后,那位叫军师的助手找到了老党筋。
这军师的真名叫许三强,他大学毕业后,因为学的是土木工程,就到一个国营建筑公司上班,很快被聘为工程师。不幸的是,那一年被打成了右派分子,最后打回了老家黄牛镇。当时,老党筋是黄牛镇的支部书记,对回到老家的许三强从各方面给予了照顾和保护。这样,许三强虽说也受了几次批判,可在支书的庇护下,生活上还算过得去,并没有伤到元气。改革开放后,许三强的右派得到了平反,这时,孟庆书也从支部书记的位子上退了下来。于是,许三强就办了退休手续,和孟庆书组织了一班人,成了个建筑队,走出了黄牛镇,到南方大城市里承包建筑工程。因为许三强是建筑工程师,孟庆书又为人正派,两个人配合得如同手足,所以他们的建筑队发展得很快。许三强不但负责工程技术,还担当着会计,外交等任务。由于他文化水平高,又足智多谋,协助老党筋为建筑队解决了不少难题。工人们也给他起了个绰号——“军师”。
军师对老党筋说,刚才秀杼找到他,说是公司的那位女职员又要她搬到工程处和她一块住。还说,公司领导打算让秀杼参加公司的什么礼仪之家。军师最后说:“秀杼问问咱两啥态度?”
老党筋说:“啥态度?不能搬!你想想,那是啥地方,秀杼去了能应付得了?不晕头转向才怪呢!”
停了片刻,军师说:“看来,这肯定是王主任的主意。”
老党筋想起了前几天和王主任的对话:“……这是我的自由,他人是无权干涉的。我也不允许他人干涉!”
老党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忧虑地说:“看来这事复杂了……当初真不该留下她……”
“复杂也不要紧,只要咱心里有数就行。”
“我看,关键是许秀杼的态度。”
“前几天,那女职员来过一次,被她婉言回绝了。这次要争取咱的意见,说明秀杼心里有些动摇。”
“那就危险了!必须把利害给她说清楚,不然,怕铁牛那一家子要失散了!”
“眼前,咱有两个选择。一是让许秀杼离开这是非之地;二是允许她搬到公司去住。”
“离开是非之地……你说是……让许秀杼回家?”
“是。”
“当初,咱把人家留下了,现在又不要了,这有点说不过去。再说也显得咱太怂了,不行!”
“不让她离开,也只有让她搬走了。”
“不搬又怎么样?我们的老乡,我们的人,秀杼就是不搬,他有啥办法?”
“啥办法?人家要想对付咱还不容易,办法多了去了!一,不给你按时拨款,你就没钱发工资;二,在工程质量上刁难你,找两个小毛病就够咱受的了……再说,咱不是还要承包两座教学楼吗!”
“按你说的咱只有屈膝投降,拿活人进贡了?”
“也不能这样说。从正面看,人家要照顾帮助许秀杼,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好事!收买!霸占!”
“就算是这样,如果,我说如果,如果人家秀杼甘心情愿,咱也毫无办法!人家又不是咱的奴隶!”
“这样说,咱只有看着秀杼往火坑里跳了?”
“'人在曹营心在汉’那就看许秀杼怎么混了!”
“许秀杼可不是徐元直!就她那小雏,不让人家吃了才怪呢!”
“许秀杼是雏,可咱俩也算得上老江湖了。事在人为,输赢胜败,那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五
几天过去了,故事在不断发生着。
这一天,军师对老党筋说:“我看,王主任好像对咱有啥意见,态度也不如以前了……前天,我对他提了提工程预付款,他待理不理的就没说一句囫囵话。昨天又说,以后进的料,不再卸到工地了,要我们到料场去拉……”
“啥……到料场去拉?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吗?小人一个!”老党筋气愤地说。
停了片刻,军师接着说:“我们该对秀杼表明态度了,同意她搬到工程处去住。这样,我们会更主动些!”
听了军师的话,老党筋愣了一阵子,似乎不明白军师的意思。他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然后若有所悟地说:“你的意思……我们要从防御转入进攻!”
军师笑了,他说:“可以这样说吧!”
老党筋似乎也来了精神,高兴地说:“对呀,不能傻等着别人将咱的军……出车!”
“不是出车,是拱卒……”军师胸有成竹地说。
“对,拱卒!过河的卒子也能独挡一面嘛!”
“不过,你心里也要有个数,过了河的卒子只能进,不能退,随时都有被吃掉的危险!”
“这个数我还是有的。你想想,十年文革,一个大右派我都保住了,到了现在,还愁一个过河的卒子!”
“不能光提闯五关斩六将,也要准备败走麦城。”
“大不了,豁出去,给他拼!我就不信……”
二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就把秀杼叫到了跟前。
“秀杼,听说工程处有人找你,说是要你搬到他们那里住?”老党筋说。
“对,是个小姑娘,为这事她找我好几趟了。她还说,,公司领导想让我参加什么礼仪之家.这事……我也对三强叔说过了。”秀杼说。
“你强叔对我说了。秀杼啊,这是个好事呀!”老党筋说。
“我来这里,也是出于无奈。只想挣两钱养家糊口,从来也没想过什么好事!”秀杼说。
“哎,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为人谁不想好啊!”老党筋说。
“自己是什么命,我心里明白。不怕叔笑话,想当初,媒人给我介绍了好几个工人干部。我觉着自己没大本事,嫁个有本事的也是低三下四,所以,就给铁牛成了亲,只想平平安安的过庄稼日子。可过门才一年,铁牛就出了事……”秀杼用衣袖抹了一下眼睛,接着说:“自己连这个命也没有,还想什么好事……”秀杼说。
“这样说,你是不想搬了?”老党筋说。
“我不想搬……可又怕影响咱的关系……我就给强叔说了说……”
“我和你强叔商量了,决定让你搬过去住。”
秀杼没有回答。三人沉默了一会儿,秀杼说:“叔,我还是不想搬……我害怕……”
“怕什么?有我们俩站在背后,你有什么可怕的?”
“我还年轻……也没有出过远门……我怕自己上当受骗……”
一直沉默不语的军师说话了:“秀杼啊,你这是自卑心理,是自己不相信自己。实际上,我们除了穷,作为一个人,并不比他们差。你也知道,我们庄家人,子一辈,父一辈,在灾难面前,从来都没低过头。不管多么艰难困苦,都是满怀信心的领着大人孩子向前奔……到了今天,就更没啥可怕的了!”
老党筋接着说:“所以,你要鼓起勇气,提起信心,不想去也得去……因为,这是我们建筑队的需要,是交给你的一个任务!你明白我的话吗?”
听了“任务”两个字,秀杼有些惊愕,她瞪大眼睛说:“任务!什么任务?叔,您不会拿活人送礼吧!”
军师勉强笑笑说:“秀杼啊,你这是什么话?你把叔当成啥人了!”
老党筋脸都气红了,他把半截香烟摔到地上,拍着桌子说:“胡说八道!岂有此理!你这样说……比打俺两巴掌都厉害!我看……你是不想在这里干了!”
许秀杼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若得两个前辈生这么大气。她低着头,胆怯地说:“叔……别生气了……我说错了!”
“知道错就好!说你雏就是雏,连亲疏远近也分不清!”老党筋说。
“谢谢叔叔对我的帮助,我知道自己说错了。那就说说我搬过去后的任务吧!”
老党筋说:“这任务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说它简单,是因为目的只有一个,别家得罪人家就行了,因为咱干的是人家的活,拿的是人家的钱,咱得罪不起呀!说它复杂,是担心你被人家'俘虏’……”
“俘虏……”许秀杼惊愕地说。
“这不过是个比喻。虽说不是打仗,可咱和人家公司毕竟不是一路人马。如果,你和人家混得时间长了,晕头转向地变成人家的人了,这不就成俘虏了嘛!”老党筋说。
“啊——这……叔叔倒可放心,不会的。因为我没有那野心……再说,我也没有那本事!”秀杼说。
军师说:“秀杼啊,我们都生活在黄牛镇,对你是了解的。你许秀杼,过去是咱黄牛镇的好闺女,现在是咱黄牛镇的好媳妇,对你我们是相信的。不过,俗话说,'跟着啥人学啥人’,环境对人影响是很大的。我们的建筑队和他们的公司虽说离得很近,可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秀杼说:“完全不同的世界……叔这么一说,我倒真的有点胆怯了。”
老党筋说:“闯世界原不容易。秀杼啊,你如果觉着自己扛不住,那就回我们黄牛镇吧……不然的话,做了人家的俘虏……那就真的成'拿活人送礼’了!”
军师说:“要想不当'俘虏’,有两大关你必须把好。第一,要牢记自己的老家在那里。人只有一个老家,而且这是无法改变的。如果想脱离老家改换门庭,要是走上了这条路——说句不好听的话——必然会落个'丧家犬’的下场!第二关就是,永远别想享受,把吃苦耐劳过日子当成自己的命根子。不然的话,顶不住花花世界的诱惑,把享受当成了自己的生活目标,那就必然会走进另一个世界……”停了片刻,军师接着说:“秀杼啊,你只要把好这两关,无论如何,你许秀杼就永远属于黄牛镇!”
秀杼睁大眼睛听着,她入神了。
老党筋说:“秀杼啊!你三强叔可是个过来人,他有学问,也吃过大苦,有些道行了!”
许秀杼沉默了一阵子,抬起头来,说:“听了俩叔的教导,我心里觉着有个数了,也有几分信心几分胆了。我敢肯定,自己能把住那两关,不会当'俘虏’。可这还不够,我不是还有任务吗?所以,具体怎么做,我心里还没数。还得前辈教一教。”
老党筋说:“这事可没有现成的路数!'教的曲儿唱不得’,随机应变,那可全靠你心眼里出了!不是嘛,三强。”
军师说:“不错,我们盖大楼有图纸,唱戏的有剧本,秀杼啊,你要唱的这出戏是没有剧本的!”
沉默了一会儿,秀杼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一出戏……我能唱好它吗?”
三天后,秀杼跟着那位公司女职员搬到了公司工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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