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吴瑕丨岭上开遍映山红
文学
作家新干线
主编寄语
且读书，你就是活了两世；
且写作，你就是活了三世。
作者简介
吴瑕，河南商城人。热爱读书，醉心写作。记录生活点滴，展现小城民俗。愿意脚踩坚实深厚的土层，用安静的文字，记似水的年华。
岭上开遍映山红
吴瑕
1
听说要去西河研学，胡晓星激动得半夜没睡着。
走出校园，走进大自然，一定很刺激！尤其是可以暂时逃脱老师和家长的控制，像鸟儿飞出笼子、像鱼儿游入大海，多自由畅快啊！
老师！胡晓星咧开的嘴瞬间闭上了，笑容僵在脸上。脑海里浮现出老班板起的脸，生铁一样冰冷，还有紧锁的眉头和噘起的嘴唇。她总是冷不丁矗立在窗外，一双鹰一样犀利的眼睛盯着几个爱做小动作的学生。“你——”她用目光示意，“注意听讲！”每逢这时，正在打瞌睡的学生惊得猛抬头，瞌睡虫早吓跑到爪哇国去了。
最难以忍受的是她尖酸刻薄的话，比剃须刀还锋利。她一堂课能瞪他三次。
“胡晓星！你脑袋怎么那么重？撑不起来吗？总低个头，你听讲了没有？”
“哎，胡晓星，你的指甲都被你啃秃啦！”
“我懒得再提醒你了！你的听讲状态太差劲了——看到你，再大的热情都熄火了！”
胡晓星已经由开始的愤怒变得无所谓了。顶多抬头看一眼黑板，撇撇嘴唇。当然，如果引起同学的哄笑，他仍会脸一红，像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他能听到牙齿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和指节磕磕啪啪的脆响。
老师说得对，他有自尊心，爱面子，渴望尊重与赞美，想在学生中出类拔萃。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的成绩糟糕透了，好几门不及格。所有人都说他聪明，他对自己的智商也很自信。比如一首诗，一篇英语课文，只要他稍微用点心，几分钟就倒背如流。问题是，他肯用心吗？他就是不能集中注意力听讲。一堂课，即使是班主任的课，他也顶多听十分钟。然后开始烦躁，心里像有一团火要喷出来，但找不到突破口。
“胡晓星，又在扭，屁股上长刺啦？”老班冷冷地斜睨他一眼，嘴角挂着嘲讽。
他低下头去，嘴唇撮成一个圆点。牙齿咯吱咯吱的，捏紧的拳头发出啪啪的声音，像皮筋绷断的脆响……
2
马上就可以摆脱这一切了，胡晓星想，要是能研学一个月，一年，该多好！一天到晚固定在座位上，读书做题，骨头都快绷断了。
得找妈妈给买一双旅游鞋。他越想越兴奋。
也许妈妈不同意，大人就是心疼钱。但研学不穿一双崭新的旅游鞋，成什么样子！文杰同学上次穿一双八百多的安踏运动鞋，引得班里男生啧啧称赞，阿泽的眼珠子快蹦出来了！班长郑宇不经意地瞥一眼，本来就红的脸更红了，像一块烧红的炭！第二天，他就脚蹬一双一千多的耐克篮球鞋弹进教室。他故意从讲台上穿过，轻盈帅气地飞跃而下，顿时引起一阵尖叫！连几个女学霸也忍不住朝他的鞋子多看几眼。
“妈，我参加学校的篮球队，得买球鞋。郑宇才买一双耐克，一千多呢……”那天下午，他回家就向妈妈提出要求。
“成天就知道比吃比穿，怎么没见你比学习啊？”妈妈声音提高八度，眼里快喷出火了。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他吼了一声，转过身，噔噔噔上楼，“嘭”的一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动不动就拿别人家的孩子说事。人家的孩子那么好，干脆领回家得了！”他愤怒地把拳头砸向墙壁。
他知道，妈妈对他失望透顶。每次考试对她都是一轮打击。
为什么不能成为别人家的小孩呢？他很苦恼。记得小学三年级以前，他一直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自从那一年父母出外打工之后，奶奶把他送进作业班，他就养成了懒散和低头啃手指甲的习惯。他能把指甲啃得鲜血淋漓。上六年级时，妈妈回来了，但他的成绩一落千丈，坏习惯生了根了。妈妈使尽招数，最后只好顺其自然了。
“希望这次研学能对你有促进——平时享受惯了，也该吃吃苦了。”第二天，妈妈把一双新旅游鞋塞给他，像把一个滚烫的希望交到他手里。
3
“映山红！”学生惊叫起来。
汽车在之字形山路上行驶。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黛色的群山。灰绿色的梯形茶园间，不时闪过一片红雾。
“映山红……”胡晓星耳边响起深情而嘹亮的歌声，“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太熟悉的旋律了——是爷爷顶喜欢听的一首歌。他还喜欢另一首歌——《八月桂花遍地开》。
胡晓星想起退休前在民政局工作的爷爷，曾参与商城县志的编撰。在他很小的时候，爷爷经常把他抱在膝上，给他讲红色商城的故事。“大荒坡起义”啦，“商城起义”啦，大别山红旗不倒啦。
“看，这就是《八月桂花遍地开》的作者，王霁初烈士，”每次到县烈士陵园看奶奶和一群大妈排练节目，爷爷都会指着广场上一尊雕塑给他看，“瞧，你奶奶她们正在跳扇子舞，放的歌曲就是《八月桂花遍地开》。”每当此时，爷爷就会凝神注视着塑像。那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目光温和深邃，坚定地注视着远方。陵园里的桂花开了，一簇簇金黄色的小花，掩映在深绿的枝叶间，一阵阵清新淡雅的香气氤氲在八月温热的空气中。
“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胡晓星想起老班吟咏这句诗时讲的话，“陶渊明爱菊花，周敦颐爱莲花，李清照独爱桂花。桂花色淡香浓性柔，卓尔不群，这种清雅秀美、幽香袭人的美，也是李清照傲视尘俗性格的写照。商城是桂花之乡，有一首红歌就叫《八月桂花遍地开》，词曲作者是商城籍革命烈士王霁初……”
再次打量这尊雕塑，胡晓星内心多了一份崇敬。在甜丝丝的桂香里，耳边是节奏明快、铿锵有力的歌声：
“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的旗帜竖呀竖起来。张灯又结彩呀，张灯又结彩呀，光辉灿烂现出新世界……”
“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大巴车里正在播放《映山红》，老班跟着旋律轻轻地哼唱着，带动得同学们也大声唱起来。
一树开得正绚烂的映山红在车窗外一闪而过，胡晓星感觉眼前一片红光，如燃烧的火焰。被车里热烈气氛所感染，他情不自禁地小声哼着：
“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4
“请你们看看身上这套红军服，想想我们今天的和平生活，那是无数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西河研学基地的教官站在台阶上，扯着粗重洪亮的嗓门给三百多名一中学生训话。胡晓星站在队伍里，新换上的红军服紧贴在他挺拔健壮的身上，束腰皮带更显出身材颀长。软软的红军帽扣在脑袋上，让他终于能昂首挺胸直视前方了。
“同学们，翻开厚重的历史画卷，90年前，革命前辈们为追求真理而舍生取义、破家立党、前仆后继的英雄故事犹如发生在昨天……'大荒坡起义’和'商城起义’为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斗争史增添了光辉的一页，将永远载入中国革命史册！穿上这身红军服，你们就是光荣的小红军。在为期一周的研学历程中，你们要严明纪律，磨砺自己，以行动纪念伟大的'商城起义’胜利90周年！”
天蓝得像一块纯净的蓝水晶。四周灰绿的群山沐浴在温柔的晨晖中。山坡上分布着梯形茶林，在深绿的茶园间，或陡峭的石壁上，偶尔长着一株开得正艳的映山红，如燃烧的火焰。
方形广场西面矗立着旗帜状的红色雕塑，下面刻着“商城起义90周年”几个金色大字。四周花坛里种着一蓬蓬的红叶石楠，桂树叶子在阳光下闪光……
胡晓星从没有站得这么直。他第一次发现，昂首挺胸的感觉这么美好，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难怪老班每次都提醒他抬头、坐直。视野里一片大海似的蓝，帽子上的红五星如海上闪烁的灯塔。
授旗仪式开始了。手持营旗的教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舞起来，身姿矫健优美，胡晓星差点喝起彩来！到四班时，老班向他点头示意。胡晓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指指自己的鼻子，疑惑地望着老班。老班微笑着点点头。他激动得一颗心怦怦直跳，赶紧出列，在雄壮的音乐声中，小跑到台阶前站定。李主任赞许地冲他微笑着，把写着“红军北上抗日第四营”的营旗郑重地交到他手中。
胡晓星庄严地接过旗帜，转身面向几百名“红军战士”。所有的目光刷地聚集到他身上，他的脸涨得通红，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分外欢快！他后背挺得笔直，双手紧握旗杆，左右挥舞起来。那一刻，他感到无比骄傲与自豪！
队列训练一直持续到中午十二点，但胡晓星丝毫没感到疲惫。他手握营旗站在队伍前列，像一棵挺拔的杉树。那面鲜红的旗帜，在他头上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5
在接下来的训练中，胡晓星感受最深的是25里的徒步运动。出发之前，教官指挥他们依次坐在台阶上，拍手掌打节奏，合唱《八月桂花遍地开》。
“八月桂花遍地开，
鲜红的旗帜竖呀竖起来。
张灯又结彩呀，张灯又结彩呀，
光辉灿烂现出新世界……”
节奏明快的旋律响起了。胡晓星使劲拍着巴掌，开始唱时，他张大嘴巴，嗓子却像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啊，多久没有这么热情地唱一首歌了？他想起来，每天下午上课前唱国歌，他几乎没参与过！一直以来，他当自己是一个旁观者，上课，听讲，做作业，他都是消极怠工。他意志消沉，就如他软塌塌的脊背，从没有挺立过。而现在，他胸中竟激荡起一股豪情，这股豪情要从胸腔中迸发出来，用声音宣泄出来！
还是唱不出来。胡晓星急出一头汗。震耳欲聋的歌声把他包围了，淹没了。啊，多么鲜明的节奏，多么优美的旋律，多么欢快的歌词！他想起烈士陵园广场上那尊年轻的雕像，想起爷爷讲的商城起义的故事，想起奶奶跳的扇子舞。
胡晓星想到，九十年前，商城起义建立起苏维埃政权，劳苦大众翻身做了主人，人人心里像装满了蜜，脸上堆满了笑，谁能不放声歌唱自己的新政权!人们唱啊，跳啊，动人的歌声随着阵阵春风，从大街飞到小巷，从城市飞到乡村，很快传遍了整个鄂豫皖革命根据地。以后，这首民歌，传到了川陕苏区，唱遍了全国……
“八月桂花遍地开，
鲜红的旗帜竖啊竖起来，
张灯又结彩呀，
张灯又结彩呀，
光辉灿烂现出新世界。
亲爱的工友们呀，
亲爱的农友们呀，
唱一曲《国际歌》庆祝苏维埃！”
突然，一个洪亮的声音混入大合唱。胡晓星吓了一跳！他觉得多么陌生，简直不像从自己嘴里发出的！但确确实实是自己的歌声——他终于能放声歌唱了！
行军开始时，同学们兴致勃勃，像出笼的小鸟。啊，空气多么清新！两边都是连绵起伏的大山，松树、水杉、柞木、藤蔓，都绽出新绿。山头上，石壁间，不时冒出一株怒放的映山红，那绯红的花瓣，胭脂一般深红的蓓蕾，在翠绿的枝叶间摇曳，像举起一支支火炬。
“映山红！看哪，多漂亮!”孩子们惊呼起来。
“看，茶园里也有——红艳艳的！”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
寒冬腊月哟盼春风，
若要盼得红军来，
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不知是谁唱了起来，声音有点沙哑，但浑厚而嘹亮。
大家朝声音处望去——是他，高举旗帜的胡晓星。
班主任走在队伍旁边。看着这群生龙活虎的孩子，她感慨万千。孩子们关在教室里太久了，他们是需要走出课堂，走进大自然，在实践活动中磨砺意志、培养集体主义精神。最让她欣慰的是胡晓星，他终于抬起头，积极主动地参与活动了。她希望他养好这副精气神，用这股劲去面对今后的生活和学习。
天上飘起蒙蒙细雨。雨丝撒在胡晓星的头发上，睫毛上，他始终昂首阔步，高举红旗，嘴里唱着《映山红》。那一刻，大家看到了一个最美的少年。
（责任编辑：张辉）
推广团队
平台顾问：
李清水 运城市文联党组书记
李云峰：运城市作协主席《河东文学》主编
本刊主编：谭文峰
平台策划：高亚东
小说编审：张 辉
微信号：zhanghui750525
散文编审：杨志强
微信号：yzq13734283479
诗歌编审：姚 哲
微信号：8913480
图文编辑：李竹青
微信号：gushancuizhu
小说投稿：3295584939@qq.com
散文投稿：3118633192@qq.com
诗歌投稿：347468290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