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小说】阿迈的爱情(上)
阿迈的爱情
文/金陵
阿迈的爱情盛开在那个炎热的夏季。那个炎热的夏天注定要点燃些什么,当阿约焦灼的目光投向他时,阿迈听到自己的心房呼的窜起了火苗,捂也捂不住的四面蔓延。燃烧着的阿迈把自己推到阿约的身前替她抵挡了可能突袭的灾祸时,他并没有意识到他的爱情之花突然绚烂。三十岁的阿迈不再是个年幼的孩子,他把阿约揽在身后是因为阿约期待着男人的保护。他的身材如此高大,足以笼罩了阿约。阿约颤抖的手指抓住阿迈的后背,细细的颤抖传递给阿迈,阿迈的心也细细的颤抖了起来。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坚挺了阿迈的脊梁,他觉得天塌下来也要替阿约顶着。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发车的时间到了,所有的货主都把货装上了严良的货车,可阿约没到。为严良开货车的司机阿迈觉得有些反常,踌躇了一下,就走向批发市场的方向。他以为自己只是尽一个做司机的责任。阿约是车主严良的老主顾,她的货装不上严良的货车,就很难坐上别的车,没有车主愿意接纳不坐自己客车来回的货主。阿约的生意很好,每次进的货都很多,别的车主就更难接受了。坐不上货车的货主往往要自己包车回家,那就要多花几倍的价钱。换了别人,阿迈是不是也这样考虑,阿迈自己吃不准。阿约清淡温柔的脸使阿迈多了一份留意。她太娇小,阿迈总担心她能不能承受风来雨去的颠簸。
所以,正被围困在人群当中的阿约发现了阿迈的时候,不啻于发现了救星。她的脸庞涨得通红,眼睛里蒙着不愿屈服的水汽。阿约借了市场里主顾的手推车,把货物从市场里向路边搬运。货物刚卸完,失衡的手推车滑到了路面,身后飞来了一辆出租车,猝不及防的阿约听到一声刺耳的刹车,该死的出租车恰恰撞向了手推车。被惯性掀起来的车柄砸在了出租车的前盖上,砰的一声巨响。出租车的司机冲下车对着惊呆的阿约甩手就是一耳光,阿约捂着脸,半晌没抬起头。司机的凶恶引起了义愤,许多人围了上来,纷纷指责又在口吐恶言的司机。司机抡着手臂气势汹汹的冲着围观的群众拍打着车盖上的印记:“我这是刚刚提的新车,十几万块,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借的钱。你们站着说话腰不痛,谁替她说话谁替她赔,谁来赔……”阿约窘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声问:“你说赔多少?”司机的火焰又高涨起来:“你赔得起呀,你赔我原样的,你赔我原产地的,一万块。”周围的声音响起来:“这不是讹人么,哪有这么敲诈的,看看她像有多少钱,掏出来算了。”阿约左翻右掏找出了五十多元。司机眼里喷出火来,唾沫四面喷溅,手臂挥舞着:“你拿老子开涮啊?要不你跟我走,你家里拿钱带人,要不货留下。”市场里与阿约相熟的主顾怂恿着阿约逃走,货他们来想办法。可是阿约站在那里,愧赧难当的咬着嘴唇。
阿迈就是这时候来到阿约跟前的。他原本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看就走,想不到走近跟前就迎上了阿约浮着水汽的目光。阿迈拨开人群,把自己挡在阿约的前面,他高大的身材威慑着个头干瘦的司机,司机嚣张的气焰一下子跌落下来。他有些惊恐的瞪着阿迈问:“你是她什么人?”阿迈轻蔑的反问:“你是不是司机,学过交通法吗?这条道可是你该走的?你幸亏没碰撞着她,要不,你这个破车填进去也没完。怎么哥们,要不要报警,看看到底是谁的责任?”那司机瞪着眼,一张干巴巴的瘦脸憋胀的紫红:“算你狠,不过我的车就白砸了吗?”阿迈瞥了一眼车盖,微微发笑:“.师傅,你的车子是新改的二手车吧?到修理厂喷喷漆,你该知道花多少钱。你我都吃这碗饭,何苦跟一个女人过不去。”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元纸币塞进司机的裤兜里。司机扭动着身体拒绝,周围的人便一起哄涌着,七嘴八舌的打着圆场。进退两难的司机被阿迈连推带拥的塞进了驾驶室里。发动引擎后司机探出头狠狠地向阿迈抛下一句话:“你小子等着瞧吧。”阿迈潇洒的把手向空中一挥:“走好,哥们。”
阿迈帮阿约租了三轮车把货物装到车上的过程中,阿约一直沉默着。装好车,阿迈看着阿约依然红肿的脸庞,说:“坐这个车走吧,咱们的客车早已发过车了。”阿约从眼角瞟了阿迈一下,禁忍着的泪水决堤而出。她默不作声的坐进车厢里,头背对着阿迈,时时的把手伸向脸部擦拭一把。
阿约的哭泣是克制的。她只让泪水无声无息的在脸上冲刷着,咬紧的嘴唇和耸动的肩膀让开着货车的阿迈心神纷乱。哭泣着的阿约很动人。拂过脸庞的发丝遮掩着她的委屈和哀伤,竟有一种令阿迈心焚神碎的力量,他恨不得碾碎自己换取阿约的平静。而这种久违了的痛苦只能使阿迈一再的沉默着。
沉默着的阿迈终于开口了。他并没有劝慰阿约,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谁没有悲伤和痛苦呢?只是有的伤口埋在心灵的深处,没有人能看见。作为一个男人,他有责任分担阿约的悲伤。可他不知从哪里开始,于是他为阿约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十多岁时死了双亲的阿迈被年长他近十岁的叔叔收留。为了生活,他辍了学和叔叔四处打工,漂泊了几年相依为命的日子。叔叔成了家后,为了能让阿迈以后有个谋生的门路,叔叔把阿迈交给同庄的一位老司机跑货车,自己依然在外打工。叔叔有一个梦想,买一辆真正属于自己的货车,以后他和阿迈就可以赚大把大把的钱,生活再也不至于如此苛苦。为了这个梦想,他和阿迈分头去奔波。机灵警醒而又勤苦的阿迈很快获取了老司机的信任。老司机把他终生的技术都传授给了阿迈的同时,给阿迈定了一个严苛的规矩,阿迈必须无偿跟随老司机十年。那时阿迈十四岁,在阿迈跟随老司机第九个年头,阿迈的叔叔终于用自己四处筹借和积攒下来的钱买下了一辆三十万元的大货车。兴奋的叔叔找到已经长大成人的阿迈,要阿迈回到自己的身边。可阿迈信守着对老司机的承诺,他对叔叔说:“你等我,只有一年了。”失望的叔叔在回去的时候返过身对阿迈说:“我等你啊。”
这一句话竟成了遗言。阿迈接到叔叔出事的消息是在叔叔买车的半年后,他正远在山西,而叔叔出事的地点则在福建,南北相隔几千里路。阿迈从他拉煤的小矿奔到火车站,火车站没有直达的车票。阿迈一路上或乘火车,或拦汽车,或以步行,他的心里一直呼号着:“等等我,一定等我!”但叔叔终于没能等到他来,叔叔的货车翻进了十几米深的山涧,车货俱损。
在殡仪馆,阿迈抱着叔叔的骨灰盒不愿撒手。因为一直无偿的跟随老司机,阿迈只是在临来的时候接受了老司机的二百块钱,这点钱早已折腾在路上。抱着骨灰盒的阿迈已经饿了两天的肚子,如果带走骨灰盒,一定要向殡仪馆缴纳不菲的费用,这笔钱对于当时的阿迈是个巨大的数字。阿迈抱着骨灰盒坐在殡仪馆里的一个角落里,任谁说也不挪动半步。他觉得他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即使是在父母双亡的时候,他也未曾如此伤心。世上最后一个至亲竟然不愿等他一步,他千辛万苦跋山涉水终于来到他的身边,见到的只是冷冰冰的骨灰盒?!温热可亲的面容尚在昨天,叔叔转过脸对他说:“我等你啊。”叔为什么就不守诺言,无情无义的绝然而去了呢?是不是生他的气,竟不肯见他最后一面?!阿迈的肝肠都断了。他如果在叔叔的身边,叔叔肯定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将近十年的锻炼,阿迈已成为一名出色的司机。跑南闯北的经历中他亲眼目睹过多少车毁人亡的惨祸。抱车如抱虎,一直小心翼翼的阿迈多么希望能为叔叔抱着方向盘。为什么叔叔就不能够等到他的到来呢?!
整整两天,阿迈抱着骨灰盒坐在原处。他是那么固执,又是那么伤心欲绝,谁也不忍心驱赶他。殡仪馆的老头在阿迈的跟前转过来又转过去,不时的摇头叹气,这两天里,他给阿迈端来的饭菜总是要原封不动的端回去。直到心力交瘁的阿迈昏倒在殡仪馆的角落。
醒过来的阿迈知道他一定要带叔叔回家,除了借贷买车的十几万块债务和一把骨灰。死去的叔叔什么都没留下,他不能让叔叔流落异地。他必须尽快带着他的叔叔离开这个无情的城市。身无分文的阿迈开始了他的流浪。捡破烂,搬运,建筑小工,刷盘子,甚至讨乞。身材原本魁伟的阿迈迅速的衰弱了下去。在建筑工地上,他因为力竭从手脚架上栽了下来,满头满脸的血,包工头让人替他简单的包扎后给了他一百块钱把他打发了。裹着血污绷带的阿迈找不到工作,站在街边向人乞讨的时候,他觉得他的尊严和人格全部剥离了他的躯体。没有人相信他的境遇,没有人愿意援助一个五尺的男儿。几千里之外,他无法想象柔弱的婶子如何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应对蜂拥的讨债者。他屈下了他的头颅和膝盖,在他跪下来伸手向路人讨乞的时候,心碎的声音无法归拢。无助的他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一条找不到回家路径的野狗而已。
(未完待续)
谢金陵,经商,曾在《福建文学》《厦门文学》《辽河》《荷塘月》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灵璧家园网新晋优秀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