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坊‖邱少梅：圆梦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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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坊”是《毛白菜》微刊的一个特设栏目。每次我们将隆重邀请一位名家出场。或推出其最新力作，或介绍其成功经历，相信总会让您大快朵颐。本期出场的是作家邱少梅。
作者简介
疑是玉人来
新婚燕尔，温床暖衾，缠绵悱恻。金秋十月，秋风送爽，春华秋实，正是收获的季节。婚后第一个月月事推迟了。我心想，难道自己有喜了？过着无障碍的夫妻生活，正常来说，应该很快会怀孕的。赶忙买来验孕棒，一测，没有。也许试纸还不够敏感，并未能测出来，决定再等等。
第二个月，月事也并未如期而至。我不禁喜上眉梢，先生也认为有喜的可能性较大，正是：“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一如张生期待崔莺莺的到来，我们也期待着“玉人”的来临。那段时间，我俩每天笑意盈盈，在梦中也能笑出声来。看见什么都是美好的，深秋寒气逼人，只觉清凉透心；秋叶发黄飘落，只觉细软融融，为秋天披上了童话般的色彩。
虽然怀孕这事还未确定，但我俩已在憧憬着我们今后有孩子的家庭生活，幻想着我们的孩子生得眉清目秀、活泼可爱，并集齐我俩的相貌优点。我说，眼睛要像我，明亮、够大；先生说，鼻子要像他，鼻大财多……好像孩子真的已经到来了。我们憧憬着一家三口，温馨祥和，其乐融融。
但奇怪的是，我没有孕妇的任何特征，身材没发胖，走起路来脚步轻盈，更没有发闷呕吐的妊娠反应，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在迷茫中迎来了第三个月，月事依然未至，验孕棒还是没反应。我的内心泛起了涟漪，开始心绪不宁。
先生也觉得很奇怪，问我：“以前也经常没来‘大姨妈’吗？”我说：“是的，从刚来月经就这样了，有时一个月来一次，有时两个月来一次，甚至还经常三个月才来一次。”先生以他的医学常识判断我可能有问题，但具体什么问题需到医院详细检查才能知道。但他当时怀疑我只是月经不调，内分泌有些紊乱，让我不必担心。听了他的话，我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
平地一声惊雷
我隐约意识到我的生殖系统不正常，但总不至于有明显的缺陷吧。
医学分科细，门类齐全，对专业要求高，连照B超的医生也可能是博士学位，所以医学上隔科如隔山。先生作为一名临床内科医生不擅长妇科，便陪我到某附属二院找专家作了详细的检查，抽血、体液化验、照B超等。医生说：“得等结果出来才可确诊。”
等待的日子并不好过，整天心绪不宁，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儿，期待知道结果，但又害怕知道结果，心情矛盾又复杂。
我心想：我一直身体都很健康，没有查出任何疾病，尤其是妇科方面的。只是每次来月经都有痛经的情况，严重时浑身发冷，躺在床上滚来滚去，但每次痛经只持续一个小时左右。婚前的痛经症状在婚后奇迹般地好了，只是月经依然非常不准时。自我少女时代起就已经不调，但当时年少无知，认为间或没来不仅省去许多麻烦，也免受痛经的痛苦，不必挂怀。记得临近高考时，许多女同学担心高考来潮影响水平的发挥，纷纷到医院注射黄体酮把月经提前。我当时还暗暗庆幸免去了此等麻烦。
这是一个阴霾的冬日，天空灰蒙蒙一片，能见度不足两百米，整座广州城仿如置于云雾中。先生上完夜班后回家，脸色如当天的天气般阴沉。进屋后好久，他才说：“今天下班时顺便到医院拿了你的化验结果。”我被此话一激灵，担心且好奇地问：“怎么了？”他用平静的口吻说：“内分泌方面有些紊乱，找个内分泌科医生调理一下就没事了。”我听他说话口气如此轻松，我也信以为真，认为此症只是小病一桩。
先生继续说：“你还是到某附属二院去治疗，离你上班地点近，且该院医疗水平较高，尤其在妇科内分泌方面。”我说：“好啊！方便是最重要的，不用请假，省心。”
先生又说：“刚才拿结果时，我看了某附属二院的医生介绍，可以找Y教授看，她是该院妇科水平最高的，能够更快地调理好。”我嘴上答应，心里却嘀咕起来：不是小问题吗？用得着找最权威的医生吗？也有许多高水平的教授吧。心里不禁隐隐掠过一丝不祥之感，有如平地突然炸起的一声惊雷，心“咚咚”地乱跳起来。
随着人事的渐懂，年少的天真想法早已摒弃了。我自认是一个受传统思想浸染的人，认为结婚生子是天经地义之事，是建立与维系一个家庭的必要元素，更何况我嫁的是一个客家人，他能接受无嗣的现实吗？基于我对客家文化的了解，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问诊于名医
我听从先生的建议，求诊于某附属二院的学科带头人——妇产科主任Y教授。该院只有周一至周五才有专家出诊，只能在上班日请两个小时的假去看病。广州市大医院的名教授是很难挂到号的。Y教授每周五上午到门诊出诊，我便选了一个周五求诊。
闹钟于求诊当天凌晨五点准时把我闹醒。这是一个深冬的黎明，屋外黑漆漆一片，窗外寒风呼啸，如鬼哭狼嚎般刺耳。我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不愿把被子掀开。先生也被闹醒了，看到此情此景，他一把把我的棉被掀开，一股透骨的寒气直入肺腑。没办法，立即起床，匆忙漱洗，裹上大衣、围巾便冲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幕里，风无孔不钻，刮在皮肤上如刀割般疼。好不容易拦截了一辆出租车，便催促司机往某附属二院飞奔而去。
六点钟到达医院，排队的队伍已平行排了七列，每列已排了五六人。我走到一个没人的窗口前排队，立即有病友提醒，这个窗今天不开的，我赶忙排在已有队伍的队尾。这些都是医院的老病号，很熟悉医院的运作。医院规定七点十五分开始挂号。挂号的人员陆续到来，不到六点半，队伍已延绵至大厅外，少说也有200人，摩肩接踵地挨在一起，三九寒冬日人们仍然汗流浃背。整个挂号大厅吵吵嚷嚷，空气混浊，堪比菜市场。排这么长时间的队，对于如我般年轻力壮者可权当锻炼，对于老弱者简直是一种煎熬，随时会体力不支而晕倒。许多老病号也挺有经验，自备小板凳，有的两老轮流排队，否则上趟厕所都成问题。这跟广州市的医疗资源分配不均以及人们不管大病、小病都挤大医院的心理不无关系。时钟的指针指到七点十五分时，7个挂号窗口同时拉起卷闸，电脑键盘、打印机同时“嘀、嘀”响起，只要有一个窗口迟开或未准备就绪便招来那一列挂号者的谩骂，甚至挂号工作人员手脚慢些也得挨骂。
幸好早到，挂到了Y教授的号。Y教授因要查病房，本来八点开诊，往往要等到八点半才开始接诊病人。轮到我看时约九点半。Y教授是一名45岁左右的女教授，短而卷的发型显得相当干练，皮肤、身材均保养得很好，说话有点急促，眼神如剑般锐利，一看便是女强人。她了解了我的情况后便说：“以你目前这个症状，最有效的方法便是服用避孕药并通过调节饮食来控制体重，在没治疗好之前是要不到小孩的，看治疗情况如何再定吧。”因为人们一直对避孕药有偏见，我也不无担心地问她：“吃避孕药会有副作用吗？”Y教授傲慢地说：“我说没事就没事，听我的就行了。”我听她这么说心里虽然不高兴，但她是专家，只能相信她了。门外已排起了长长的队，Y教授顾不上我，也没有耐心向我解释更多，还没等我走出她的诊室门，就继续接诊她的下一个病人。也许在她看来，跟我这样不懂医学的人解释只是浪费时间。
这也难怪，Y教授一个上午要看30个门诊病号，还得先去住院部查病房，平均摊在每个病号的时间也就5分钟，谁还有时间和精力跟病人充分沟通，医患关系不紧张才怪呢。
本以为这是一个短期的求医旅程，谁知从此以后我便踏上了漫长的求医路，拉开了八年抗战的帷幕。人生之事往往出乎意料，能真正掌握自己命运的又有几人？风云突变、意外骤至，这是人生的精彩之处，但也揭示了人生的种种无奈与被动。是顺势而为还是被动挨打？这得看每个人的能力、修为、心态、机遇等了。
惊雷突现又何妨
从2002年起，我便开始服用一种名为达英-35的避孕药，每个月到Y教授处报到一次，量体重，告诉她末次月经日期。Y教授给我建立了病历档案，详细地记录下这些情况。当时我在广州市区上班，单位就在就诊医院的河对岸，还算比较方便，请两个小时假就可回去继续上班了。觉得治疗还是比较轻松的，也不会影响工作。因为看病方便，且对病情了解不足，我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大抵是无知者无畏吧。
我的病历本一直放在Y教授处保管，我也不知自己患有何症，直到一次化验内分泌，赫然见到化验单的病症一栏写着“多囊卵巢综合征”。
出于好奇，回家后取出丈夫的专业书籍看了“多囊卵巢综合征”一章。多囊卵巢综合征：发病原因尚不清楚，可能与内分泌功能紊乱、丘脑下部——垂体平衡失调有关，导致垂体分泌的促卵泡激素及黄体生成激素两者比例失常，月经中期不出现LH峰，故卵泡虽能发育但不会成熟，没有排卵。临床表现为：月经失调、多毛和肥胖、不孕。
我看着看着，脸色由晴转阴、再转雨，书中说这可是严重的排卵障碍导致不孕症啊！我顿时吓呆了，禁不住梨花带雨。此刻的心情犹如大晴天里突然霹雳惊雷、电闪雷鸣，继而下起了滂沱大雨。难怪先生要我求诊于最好的妇科权威了。
我不解：为什么会这样？怎么这种先天性缺陷竟然会降临我的头上？如果跟遗传基因有关，也无法解释。我母亲那边外婆共生了五个孩子，母亲也生了三个孩子，大姐生了两个（怀了三个），二姐生了一个（怀了两个），她们也没有任何妇科方面的明显缺陷。我父亲那边太祖母有四女两男，祖母虽然只生下我父亲，原因却是祖父的早逝。双方家族中没有出现生育障碍者。
我只能责怪自己很傻很天真，青春期以来的月经不调其实是疾病的信号，是上天给我作为女人的警示。但我从来没把这当回事，还暗自庆幸“少了许多麻烦”。殊不知，少了小麻烦，却增加了更多的大麻烦。月经是一个正常女人的生理现象，正如大海的潮汐，这是自然界的规律。这种在年少的我看来是麻烦的事，其实是上天赋予女人的权利，是无法避免的。规律的打破必有其原因，如果及早治疗，就不至于发展到现在如此严重的程度了。
此病最明显的症状是肥胖。大学期间，我的身材很不错，虽然从不是弱柳扶风式的骨感美人，但自认身材匀称，“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50公斤左右的体重恰到好处，身后也留下了不少青年才俊爱慕的目光。工作后我的身体日渐发福，1999年大学毕业时体重才53公斤，2002年已上升至63公斤了。眼看自己日渐肥胖，以为是不注意饮食所致，却不知道是疾病严重化的表现，隐藏着极大的危险。
这个消息于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我无法接受自己是个有缺陷的人，我一直好强、好胜、追求完美，无论长相、学业、婚姻、事业都不错，自以为上天待我不薄，未料到磨难在后面。这个缺陷令我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不愿告诉任何人，更时时害怕别人可以用犀利的目光透视出我身体的缺陷。我感觉自己像个烂心梨，外表完美，内里却腐烂。我黑着脸焦躁地等待着先生的回来。
他一进门，我便质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他向我解释，就是担心我不懂医学被吓坏了，并安慰我说：“不用紧张，我们还不急着要孩子，慢慢治疗吧。”
事已至此，追究无益，况且先生说的是“善意的谎言”，减轻我的精神压力，更有利于治疗效果。
Y教授让我服用避孕药是为了增加雌激素，平衡内分泌水平，让卵子得以发育成熟，保持正常的月经周期，基本上是没有副作用的，停药后即可怀孕；控制体重是为了有效降低血糖，调节胰岛素水平，维持内分泌的稳定。其治疗方法是目前最简单、最有效、最省事的。我认为只要按她的方法治疗上两三年，应该就可以怀孕了，对怀孕前景还是充满了信心。
捅破了那层纸，心也安稳了，心情又明媚起来。我很感激我体内的乐观基因，凡事往好的方面想，将我的烦恼降至最低。在人生的长河中，总会遇到暗礁、险滩，只要沉着应对，乐观向上，迎难而上就可以涉险而过。即使平地突现惊雷又何妨？
模范丈夫来了
随着我转换工作后，我的治疗成了一个大问题。南沙港投产前工作多、任务急，根本不可能请假看病。那段时间，半夜接到领导的电话，就得赶紧爬起床来赶写材料。但若不继续治疗，生孩子就变得遥遥无期了，怎么办？
对此，我急得一筹莫展。此时，先生说：“我代你看病，如何？”是啊，每次到医生处，她要了解的无非是体重、末次月经日期等情况，开的药也基本是一种名叫达英-35的避孕药，如果需要检查，我利用周六去抽血，让先生把结果给她看就行了。况且先生在周一至周五有一天休息，替我求诊比较方便。
先生代我看了第一次病后，我就迫不及待地问他：“怎么样？Y教授同意让你代我看病吗？”先生说：“当读到你的名字后，我走进诊室，Y教授看见我很愕然，还一度想赶我出去。我道出原委，Y教授才勉强同意。但与一大群妇女候诊妇科，还是挺尴尬的。”我搂着他，体贴地说：“难为你了！”
我认真记下末次月经的日期，定期测量体重交给先生，由他替我看医生。Y教授据此给我开药，不时让我检测一下内分泌情况，并监测胰岛素及血糖。我通常周六到附属二院化验，先生拿到结果后再拿给Y教授看。如此周而复始地度过了半年。
在此期间我基本没时间上医院求诊。因代诊的次数多了，Y教授对他比我更熟悉了，还戏称他为模范丈夫，每次见到他就会说：“模范丈夫又来了。”
先生半年来代我求诊的行动让我好生感动，为了我的事业，为了我的疾病，为了我们共同的幸福，一个大男人忍受着尴尬和委屈，牺牲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先生对我的疾病没有半句怨言，对我没有半点嫌弃，没有因娶了我而后悔。在困难面前，不是一味地责备，而是共同面对、共同分担、相携度过。这种行为源自于他对我诚挚的爱、对家庭的责任感，他是名副其实的模范丈夫。现在我才理解什么叫“相濡以沫”、什么叫“永结同心”。
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今有模范丈夫代妻问诊。有夫如此，妻复何求？
初试牛刀
一天，先生替我看完Y教授后，为难地说：“你现在工作还忙吗？”我说：“还忙啊，怎么了？”先生说：“这次Y教授不高兴了，说如果你本人不亲自去看病，她就不给你看了。如果每月能抽出一天时间，还是你本人去看更好。”我长叹了一口气，医生如此要求，唯有我请假去看病了。毕竟一个大男人去看妇科始终不方便，真难为他了。
但请假的前提是，需要向单位领导道出看病的缘由，这就等于把我身体的缺陷公之于众了，我不禁陷入了挣扎。
迫于Y教授的最后通牒，我不得不向单位领导道出原委，遂于2005年初再次踏上求诊之路，每个月请假一天去看病。
再次踏进Y教授的诊室，我心里不禁忐忑起来。果然，见我进来后，Y教授面无表情，说：“终于不用你的模范丈夫替你看病了，还是你本人来更好，我需要看你的情况的。”我赶忙说：“是的，以后都是我来了。”
她发现我的体重没能下降，因此让我加吃了一种名为格华止的降糖药，午、晚饭前半小时各吃一粒。刚开始吃格华止时，我狂拉肚子，一天拉上三四次，把体内的糖分拉出来，拉出一圈圈白色的泡沫。而且一到吃饭时间肚子就饿得难受，如不及时吃饭，手会不停地发抖，身体直冒冷汗，这时就得吃点饼干或糖果，否则会因低血糖而晕倒。自此我出门必带格华止和一点饼干，按时服药并备不时之需。
至2006年7月，Y教授看了我的各项检查结果，感觉情况尚可，建议停吃避孕药试行促排卵促排卵：指在月经的第五天服用促排卵药物，共服五天，每天一粒。月经的第十四天去医院监测排卵情况，根据卵子的发育情况打针剂（通常是尿促性腺激素），力求卵子发育成熟顺利排出。医生预计排出时间，指导夫妻同房，同房后为了受精卵顺利着床，得注射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并服食滋肾育胎丸等，接着等候消息，若又来了月经就说明促排卵失败了。
7月13日实行第一次促排卵，从月经的第五天起服用达芙通、补佳乐，连服五天。月经的第十一天，我便到医院照B超监测排卵。监测了两次，发现有优势卵泡了，Y教授让我注射尿促性腺激素，打了几天后，B超监测有成熟卵泡了，Y教授便给我打了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并指导当晚同房。
我立即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先生，并娇羞地说：“今晚我们得好好准备一下。”
为了营造浪漫的气氛，我播放了一张情歌唱碟，舒缓的音乐游丝般滑过，我们彻底放松，陶醉于美妙的音符，飘啊飘啊，飘进伊甸园。仙乐袅袅，绕梁不绝，水乳交融……
这一晚后，我们都怀着期待的心情等待着好消息的到来。希望这初试的牛刀能一矢中的、成功受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