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近,那样远
那一年,搬进某某大楼的第一天,我就在心里默默盘算:尽量不乘电梯,减少与熟人碰面打招呼的概率。幸好,我当时居住的楼层不高,以我的敏捷轻盈,溜进大门之后,三跳两蹿就可以把自己關进家中,大铁门“砰”的一声,人群就与我无关了。
居住的大楼如同一块被掏空的巨石,沉闷无声。平时,人们蜗居在被石板分隔开的空间里,老死不相往来,过着自己的安静日子。楼里住着不少文学界同行,也许在某一时刻,他们正阅读着同一本书,脑子里转动着同一件事,甚至撰写着同题文章。但是,很少有人愿意坐在一起沟通一番。不仅仅是那些怀揣半生阅历的人,年轻人也多没有交流的意愿。
我曾听说这样一件事,楼里有一户人家心血来潮,打算邀请本楼几位同行聚一聚。于是,他们通过电话、微信、信箱,以及留言簿等诸多方式传递消息。据说邀请工作就花费了一个月之久,最后终于得以一聚。
那一天,正巧主人的儿子在家里休假不上班,不知他是孤僻成性,还是懒与人语,整整大半天时间,他把自己紧紧关在一间屋子里,没露面,也没出声。人们只见女主人不时接到一个神秘电话,低声回复几句,然后悄悄走向套房的一隅,轻轻推开那扇一直紧闭的屋门,递进去一杯水或者一块干净的湿毛巾。
有人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但是不便主动询问,就佯装没看见。直到傍晚7点多,大家进入了聚会最实质性的内容——晚餐,女主人再一次接到神秘电话。她接完电话回到餐厅后,终于小声说:“我儿子今天一直躲在屋里,他饿了,我给他弄点吃的端进去。”大家先是愣了一下,瞬息之间心里的谜团被解开了,众人齐声说:“多给他弄一些,多给他弄一些。”最后据女主人说,那一天晚饭,她的儿子躲在小屋里共喝了二两白酒、吃掉三盘菜和一碗米饭。但是,直到家里最后一个客人离开,她的儿子也没有从那扇紧闭的屋门里出来。
方圆一百多平方米之内,隔着墙壁,她的儿子凭借手机指挥母亲,保持了自己与他人的隔膜。
其实这件事算不上什么,但这件事远比事件本身拥有更丰富的内容。
在这座大楼里,的确有不少人谁也不想了解谁(包括我自己)。有一次,我下楼时撞见某一层住对门的两户熟人,一个男人从自家屋门里出来后,另一户人家的男人也刚好打开房门要出去。当发现对门的人正在关门锁门时,他便迅速地退闪回去,重新关上自家屋门。想必他是打算等对门离开后再出去,免得打招呼。
以前,在我们工作的那座大楼里,各单位的熟人偶尔在大门入口处或者在电梯上碰到,大家总是在短暂的相遇而又得匆匆告别时互道一声:“常联系,有空来坐。”
自从人们纷纷搬进同一座家居大楼后,熟人在电梯或楼道里偶尔碰到,却再也没有人敢说一声“有空来坐”了。大家带着各自的隐私在楼道里相遇,不免有些尴尬,甚至有点“鬼鬼祟祟”。以前彼此住得很远的时候倒是容易相约,做了邻居之后,大家却格外慎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