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条看门犬
也许它们只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而你却是它们生命的全部,所以,请珍视有它们陪伴的每一天,请认真对待它们对你做出的每一个动作,它们不会说话,却能带给你最真挚的幸福。它们,便是你也许未曾重视过,但它们却将你视为生命的忠诚的朋友——犬。
我家曾有三条看门犬,一条黄犬,一条白狗,还有现在的黑犬。
黄犬是条杂种犬,但有着哈士奇的血统,是外公从一个远方亲戚家买过来的,全身如落叶般黄,它虽性情温和,但性格太强硬,忠心不改,一心服侍旧主人。
它刚到我家时,不吃不喝,从未正眼看过我们一下,一到晚上便疯狂咆哮,想要挣脱铁链的束缚。后来,它想回到原来的家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它日复一日不停地挣扎,铁链磨掉了它颈上的毛发,磨破了它鲜红的皮肤,疯狂的挣扎使铁链将它勒得越来越紧,眼球布满了血丝,皮肤上渗出了滴滴鲜血,爪子在地上抓出一道又一道的爪痕。
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它再也没有咆哮。第二天,爸爸发现它蜷缩成一团,身上覆盖着一层积雪,早已停止了呼吸。第一条看门犬就这样结束了它凄惨的一生······
白狗也是一条杂种犬,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毛,体格硕大,立起来比我爸还高,白狗一副毛茸茸的样子,看起来温顺可爱,但实际上,因血统过于混杂,脾气异常暴躁,平常只有爸爸拿着棍才敢近它的身。
白狗的脑中完全没有“主人”这一概念,它所看到的东西都是它攻击的对象。曾经就有一只傻里傻气的大花鸡昂首阔步的走到它的狗盆里啄食,被它一口咬断了脖子。从那以后,家里的牲畜和过路的狗看见它就像看见瘟神一样,全都绕着走。
这条狗的来历我不清楚,只知道我在一个周末回家时便看见了它,因他脾气暴躁,我便很不喜欢它,对它也就没什么兴趣,它的来历我也就没问,但它最后的归宿我甚是清楚。
还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夜,父母回家晚了些,给狗把食也就晚了些。白狗一看到了时间饭还没来,便急的没有头脑了,跑到鸡笼前,伸嘴一叼,便叼住了一只鸡。爸爸见状,立马拖着棍赶过去,一顿猛揍,硬是打得它松了嘴,爸爸见他松了嘴,也就放过了它。可它却记了仇,疯狂的咆哮,不停地抓咬,狗窝旁码的整整齐齐的干草被它咬的稀巴烂,我们以为它像往常一样头脑发昏,便没再管它。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它会跑出去伤人。
白狗不同于其他狗,其他狗在攻击人之前,总会发出低沉的吼叫以示警告,而白狗却不这样,看谁不顺眼便会趁其不备发动进攻,因而人也就容易被它所伤。某个傍晚,一个中年男人从我家屋旁经过,刚进入林中小径,只觉身旁白光一闪,便被从林中飞快奔出的白狗一爪扑倒在地,那男人被这突来的事故吓出了一身冷汗,迅速从白狗身下脱出身来,拼命得逃,白狗迅速赶了上去。
人终究是跑不过狗的,那人没跑多远便再次被白狗扑倒在地,眼看白狗快要咬到自己脖颈,从旁边顺势抄起一根木棍,发了狠地朝狗头砸去,一连砸了数十棍。普通狗若受了这几十棍,不死也得残废,可白狗太厉害了,它忍着剧痛狠狠的朝那人肩上咬了一大口,那人撕心裂肺地惨叫一声,发疯似的一阵乱打。
我们听到惨叫声后,急忙赶到现场,到了现场后,白狗早已断了气,下巴也被打歪了,而那男人也已声嘶力竭,肩上一片血肉模糊。后来,因白狗咬伤了那人,那人也打死了白狗,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白狗也就这样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黄犬和白狗虽是我的狗,但与我感情不是特别深,他们的故事我早已淡忘得差不多了。真正与我结下了不解之缘的是我家的第三条看门犬——黑达。
黑达初到我家时还是一只小奶狗,是爸爸从舅舅家抱回来的。那时舅舅家的母狗刚生了小崽子,选狗时我一眼就看中了带有一丝威猛阳刚之气的黑达,虽然只有两个月大,但它比其他小犬都要高大许多。到家时,因天色渐晚,黑达又一身乌黑,我便将土家方言中表示天色晚的“黑哒”的谐音“黑达”作为它的名字。
黑达是中华田园犬,也就是“土狗”。黑达遍体乌黑,只有脚掌和脖颈一圈是白的,它四肢健壮,头脑混圆,两耳尖而挺,可以算得上是犬中的美男子,因此,自从黑达进了我家,我家周围便时常有母狗出没。
黑达不仅长得俊,而且感官十分发达,听觉、视觉、嗅觉天赋异禀。我的姨夫和舅舅曾当过猎人。每当冬季来临,山上落了雪,姨夫和舅舅便叫上我爸,带上十几条猎犬,闯入深山老林去打猎。这些猎犬都是从湖南职业猎手中借的,生的高大威猛,一口铁齿钢牙,战斗力惊人,十几条猎犬干四五只野猪绝对大材小用。可它们猛归猛,就是嗅觉不行,总是找不到猎物的踪迹。所以这时就该黑达上场了,爸爸在前面牵着黑达引路,姨夫就牵着猎狗在后面紧跟着。黑达一会儿东嗅嗅,一会儿西闻闻,一会儿又立起耳朵仔细听,不出半个小时便能带着爸爸他们找到野猪或麂子(一种像鹿的动物)。因此,只要有了黑达参与,爸爸他们每次打猎都能满载而归。
记得七岁那年冬天,爸爸又要带着黑达上山打猎,我舍不得黑达,也吵着要去,爸爸怮不过我,只好同意,可没想到我这一去便出了事。黑达带着爸爸他们找到野猪后,爸爸他们带着猎犬迅速追了上去,年幼的我在林子里跑不快,不一会便被爸爸他们甩在了后面。我一个人带着黑达在林子里奋力呼喊,却连一丝回应也没有。耳旁只有风呼啸着掠过天际的声音。
大约两个小时后,我开始心急,随后变成绝望,我在林子里哭喊着,吼叫着,四处乱窜,一时慌乱的连来时的路都找不到了,更糟糕的是,我在过一条小溪时,脚不慎卡在石缝里,动弹不得,几经挣扎,最终只好放弃,坐下来默默地流眼泪。黑达似乎明白我的困境,也急的在原地打转,见我不再挣扎,也默默的走到我身边躺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空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寒风也吹得更紧了。林子里越来越暗,五米以外的东西已经不能看清,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开始爬上心头,我想:爸爸不会找不到我了吧?我不会要冻死在这吧?想到这里,我不禁又害怕起来,我尝试着又喊了几声,可依旧没有回应。夜幕完全降了下来,雪越下越紧,我也快昏昏欲睡。
突然,黑达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个激灵跳起来,飞快的跑了出去,开始我以为黑达也要离我而去了,可没到半个时辰,我便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嘈杂声,便看着爸爸他们拿着电筒跑了过来,虽是晚上,我却能很清楚的看到是黑达在前面带的路,它似乎很着急,一路带着小跑,跑两三步便回头叫两声,示意跟着它走。
终于,爸爸发现了我,将我救了出来。我很难形容爸爸在那晚找到我时是何等的高兴,我只记得爸爸在找到我时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个劲的流眼泪;我也很难描述黑达在见到我获救后是何等的兴奋,我只记得那晚黑达眼中的光亮十分耀眼。自那以后,黑达被亲戚们视为神犬,被我视为恩犬。
在我眼中,黑达不仅聪明能干,还极通人性,富有灵气,并且性格极其温和,从不主动咬人,除非救主和自保。然而,一向性格温和,做事前总要请示主人的黑达,却出乎意料的伤了人。
某个周五放学之际,奶奶带着黑达来校门口接我。黑达见到我时后,兴奋地四处乱窜。一不小心把旁边的一位一年级的小学生撞倒了,他旁边的家长顿时就来气了,用手指着我和奶奶,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小,粗声朝我们吼道:“你他妈怎么带狗的,我丫头要是有个什么事,老子跟你们没完!”当时我一听,立马火冒三丈,心想这人怎么这么没教养,不就是不小心撞了一下么,怎么可以这样骂人!正准备说两句,又转念一想,对方人高马大的,自己一小学生,在众目睽睽下也说不了什么。我平了平气息,将怒火压制下去,把脸扭到一边,不做理睬。
奶奶年纪大,也不愿与他人争辩,连声道歉,拉着我和黑达赶忙离开。那人看我们要离开,一下子挡在我们前面,又破口大骂道:“咋的,干了坏事就想跑啊,没门儿!今天你们不把我丫头带到医院检查检查,就别想走!”得理不饶人,听完这句话,我更加气愤,脸都气绿了。奶奶听完,脸色也变了样,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黑达似乎明白我们受了那人的气,想要报仇。腿脚向后退了几步,身子往后微微一倾,然后突然加速向前,向那人冲了过去,我还没来得及制止,黑达已发了狠的朝那人的腿肚子咬了下去,再顺势一拉,一块指节大小的肉便被撕了下来,那人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尖叫后,就痛昏了过去。事故发生在转瞬之间,许多人都未曾看清是怎么发生的。大家先是愣了一两秒钟,随即便是一片惊呼。周围围观的人立马七手八脚的将他抬往医院。我眼前一黑,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怎么办。
晚上,爸爸处理完黑达咬人的事后回到了家。到家后,他硬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拿了一条手指粗的绳子,直接就去了狗棚,我见状不妙,也跟了上去。果然,爸爸到了狗窝旁,将绳子打成一个活结,套在黑达的脖颈上。眼看黑达就要被勒死,我连忙冲了过去,一把把爸爸推开,将黑达护在身后。爸爸冷冷的盯着我,唇齿间蹦出两个字:“让开。”
我一看爸爸这个气势,便知道想要护住黑达很难。以前爸爸若是这个气势,什么事都没得商量。但那一刻,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死活不让,还大声抗辩:“这件事是黑达先犯了错,但我们已经道歉了,可那人偏偏得理不饶人,不让我们走,还骂我和奶奶,黑达是看我们受了气才咬他的。他从小就跟我一起玩,今天你要是勒死它,以后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说着说着,心头一酸,眼泪便掉了出来。身后的黑达似乎也明白他的处境,身体瑟瑟发抖,缩成一团,低声呜咽着,最后竟流出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爸爸看到这一幕,思虑再三,态度终于软了下来。只说了一句:“以后别让它闯祸。”就扔掉绳子,默默地离开了。
爸爸虽然放过了黑达,但自那以后,黑达就一直被爸爸囚禁着,它被一根筷子粗的铁链拴着,终年没有自由。很多次我都向爸爸求情,可每次爸爸都以怕黑达闯祸为由拒绝。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黑达再也没有获得自由,黑达的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走路总像丢了魂似的,眼神也变得更加游离。
我明白,是那件事让它受了罪,眼看着黑达一天天消瘦下去,我却始终找不到办法解决。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上学的地方离家越来越远,在家陪黑达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黑达渐渐衰老,眼睛也逐渐失去了光芒,身体也瘦得只剩皮包骨。更让人落泪的是,每当黑达用它那深邃的眼睛,带着一种不可明喻的眼光看着我时,我心中便像打翻了五味瓶,很是愧疚。我知道,我欠他的,已太多太多。
现在,黑达已完全变了样,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风采,我的心也随着黑达的衰老变得愈来愈沉重。
黑达,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愿你在余下的时光中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