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品“奸臣”的过人之处...

文章配图 摹睢阳五老图 明 尤求

01

乾化元年（911年），幽州大牢，灯火摇曳。

一个狱卒谄媚地对一个囚犯说道：冯先生，主公败了，您即将出狱，等着升官晋爵吧。

囚犯闻言，心中暗叫，坏了。主攻若胜了，自己还有一线生机，若败，死无葬身之地。

此地不宜久留。

他不动声色，笑呵呵地应承着。

趁狱卒松懈，逃狱而出。

囚犯名叫冯道。

当时是幽州节度使刘守光的幕僚。

此前刘守光准备攻打定州。

初出茅庐的冯道，仗义执言：老板，别去打，会坏菜。

惹怒了刘守光，直接打入大牢。

如冯道所料，刘守光大败而归，狱卒以为他必然会被重用。

逃出大狱，冯道直奔太原，投靠了晋王李存勖，成为他的御用秘书。

02

同光元年（923年），李存勖（后唐李克用之子）在邺都称帝，即后唐庄宗。

冯道成为后唐高级官员。

后来，冯道父亲病逝，冯道回乡守孝。

当时年成不好，他便将剩余的俸禄全部赈济乡民。

冯道初心不改，每次李存勖犯了错，他都秉忠直言。

名满天下。

契丹人听说了他的名声，甚至请他去契丹当官。

天成元年（926年），冯道守丧期满，回京师洛阳，复任翰林学士。

这个时候，李嗣源（后唐李克用养子）已造反，攻打洛阳，李存勖形势极其不妙。

冯道走到开封时，朋友劝他别去冒险了。

但他决心为君父效忠尽责。

但无济于事，这年四月，庄宗李存勖在兵变中遇害，而后李嗣源继位，是为后唐明宗。

明宗早就听说冯道大名，并对心腹说：“此人朕素谙委，甚好宰相。”

怎么办？

自己是为君尽忠，以死殉国，博取清名，还是接受乱臣贼子的好意，苟且偷生，富贵荣华？

最终，明宗李李嗣源成为冯道第三个老板。

明宗也没有违背诺言。

天成二年（927年），冯道正式成为宰相。

这一年，冯道46岁。

冯道担任宰相任内，生活简朴，劝谏明宗，爱惜民力，体恤民间疾苦，破格提拔有才华的孤寒士子...

不失为一个治国良相。

03

俗话说，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冯道将一次又一次出卖节操，率领百官，迎立新帝。

长兴四年（933年），后唐宫变，明宗次子李从荣造反夺位，结果事败被杀。明宗李李嗣病中受惊崩逝，三子李从厚继位，是为后唐愍帝。

——冯道的第四任老板。

应顺元年（934年），明宗养子潞王李从珂在凤翔起兵反叛，攻打洛阳，愍帝逃往卫州。冯大宰相率百官开城迎接李从珂，并拥其继位为帝，是为后唐末帝。

——冯道的第五任老板。

清泰三年（936年），石敬瑭联合契丹人，起兵造反。李从珂见大势已去，自焚而死，后唐灭亡，后晋建立。冯道熟练地再次选择向石敬瑭投诚，再次被拜为宰相。

——冯道第六任老板。

新老板石敬瑭上面还有一个爹——辽太宗耶律德光。

天福二年（937年），耶律德光遣使到开封，为自己的好儿子加徽号。

石敬瑭也为耶律德光献徽号，遣冯道出使辽国。

契丹人早就想重用冯道，上次被你溜了，这次你自投罗网，那我就笑纳了。

冯道也很识趣，表示：

“南朝为子，北朝为父，两朝皆为臣，岂有分别哉！”

耶律德光正式成为冯道直属领导。

——冯道第七任老板。

04

其实冯道压根不想给耶律德光打工，他想回中原。

第一，异族之臣，这对不起祖宗，对不起老师。

第二，中原多好啊，文章锦绣地，温柔富贵乡，哪是契丹国可以比的？

可他很聪明，从来不表露。

耶律德光赐给他的赏赐，他全部用来买柴，买炭。

耶律德光很纳闷，冯爱卿，你买这么多柴炭干嘛？

冯道回答说，北国太冷了，我这把老骨头受不了，只能多买点柴炭备用。

耶律德光一看，冯道买的柴炭都堆成一座山了，看来这老小子真是想在我这长呆啊，既然冯道对契丹心悦臣服，何不让他回晋国主持国政，加强两国关系。

冯道精啊：我不愿意回去，我就要呆在契丹，这里柴火旺，我浑身热烘烘，我要留在陛下身边。

先后三次上表，请求留在契丹。

可他越这样，耶律德光越想让他回国。

冯道摇头叹气，只能答应下来喽。

走的时候那叫一个不情不愿~

先在馆子里住了一个月，住到耶律德光都派人来催他了，他才上路。

上路后，这老家伙是能走多慢走多慢，走了两个月才离开契丹国境。

他身边的人都很纳闷，你好不容易能回到南方，我们都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你咋这么磨蹭。

这时，冯道才揭开了谜底，对众人说：我们再急，两条腿能跑得过四条腿？

要是被契丹人发现我们这么想离开，他只要派人来追，急有什么用？走得越慢越安全。

众人心悦臣服，姜还是老的辣。

这老家伙！真聪明！

天福四年（939年），冯道安全回到了后晋。

石敬瑭马上封他为司徒、兼侍中，进封鲁国公。

成为后晋朝堂第一人。

石敬瑭对冯道的恩宠礼遇，满朝无人能及。

活到这会儿，冯道算是明白了，什么节操，什么信念，都不如官位和富贵来得重要。

冯道悠哉悠哉的过了几年好日子，军事上的事不插手，政治上也不嫉贤妒能，广发好人卡，由此更是深得石敬瑭信任。

05

天福七年（942年），石敬瑭病重，将幼子石重睿隆重地托孤给了冯道。

可石敬瑭一死，冯道转过头就把石敬瑭和石重睿给卖了。

石重睿太小了，在这个兵强马壮方为王的时代，冯道手上一个兵都没有，却强行扶立这么一个小娃娃，就是找死。

冯老仙能干这作死的傻事？

于是冯道和大将景延广一起，以“国家多难，宜立长君”为由，拥立石重贵（石敬瑭养子）为帝，是为后晋出帝。

——冯道第八任老板。

新老板一继位，马上加封冯道为太尉，进封燕国公。

可冯道万万没想到，石重贵是个白眼狼。

开运元年（944年），有人在石重贵面前打起了冯道的小报告，说冯道只能做个太平宰相，危难时刻他靠不住。

于是，石重贵一脚把冯道踢出开封城，贬为匡国军节度使，让他出镇同州（今陕西渭南）。

这一棍子，冯道有点蒙，他都多少年没被贬了？石重贵真有你的。

开运四年（947年），正月初一，耶律德光灭亡后晋。

冯道连忙去开封朝见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很得意，冯老可还好？你留在契丹的柴炭都还没烧完呢。

不过，冯道没功夫和耶律德光寒暄。

当时契丹军队正四处打草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以开封、洛阳为中心，方圆数百里间，无数百姓惨死在契丹人的屠刀之下。

冯道此来就是希望靠着自己和耶律德光这点交情，劝他不要再进行杀戮了。

他求的不是富贵，而是救人。

冯道丧失了读书人该有的忠义之心，却没有泯灭读书人更应该有的仁爱之心！

耶律德光问冯道：“天下百姓，如何可救？”

冯道马上回答道：“此时百姓，佛再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

这马屁拍得润物无声，耶律德光大悦，下令停止屠杀。

在冯道的暗中保护下，不知道多少中原百姓幸免于难。

06

同年四月，耶律德光北归契丹，命冯道等后晋降臣随行。

不料，耶律德光途中病逝于栾城杀胡林。

这年六月十一日，刘知远率军进入开封城，建立后汉。

同年九月，冯道归附后汉。

——刘知远成为冯道第九任老板。

乾祐元年（948年），冯道被授为太师，仅从官衔上看，是后汉百官之首。

但实际上，冯道就是刘知远弄的一个吉祥物，位高权不重。

这年正月二十七日，做了半年皇帝的刘知远驾崩，他18岁的儿子刘承祐继位，是为后汉隐帝。

——刘承祐成为冯道第十任老板。

乾祐三年（950年）十一月，郭威起兵造反，攻打开封，刘承祐兵败被杀，郭威成为开封城新主人。

进城后，郭威接见百官，或者说百官在冯道率领下拜见郭威。

由于郭威此时是侍中，冯道官比郭威大，又代表了百官。

郭威很懂事，也很给冯道面子，他装模作样地先行下拜。

没想到，冯道居然心安理得的接受了郭威的大礼。

非但如此，他还不紧不慢地来了句说：“侍中此行不易”。

他在不经意间给了郭威一个下马威。

郭威一听，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半晌才恢复原状。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真有种，居然敢这么对郭威。

冯道心中暗自得意：你们懂什么，现在不端起架子，将来怎么在新朝立足？

当时郭威为了装忠臣，决定立武宁节度使刘赟为帝。

冯道一听，手上节芴吓得扔掉地上。

这一扔，是表态，自己不同意立刘赟为帝，能当皇帝的只能是你郭威。

在场的官员，也都是人精，哪能不明白冯道这是在向郭威表忠心。

群臣纷纷投来毫不掩饰的鄙夷的眼神。

冯道却风轻云淡，淡然一笑，捡起节芴，当没事发生。

郭威让冯道起草迎立刘赟的诏书时，冯道说什么也不提笔。

嗯，老夫手抽筋了，胃疼，眼睛疼，哪里都疼，写不下诏书，你还是换别人吧。

最后，郭威还是让范质顶缸。

诏书写好后，该派人去徐州请刘赟入京当皇帝了。

这事只能冯道牵头，于是郭威就让冯道起身。

冯道心里这个不愿意啊，傻子都知道郭威迟早要做皇帝的，现在谁跟新皇帝沾边，谁都得倒霉。

他再三推辞，也没能如愿。

他就问了郭威一句：“公此举由衷乎？”

郭威马上指天发誓，我真心要做大忠臣，真心拥立新帝登基，骗人的是小狗！

冯道没办法，只好动身去徐州迎立刘赟。

结果冯道走后，郭威就对身边人说：我这辈子都没撒谎人，想不到今天说假话了。

等冯道把刘赟接到宋州后，出事了。

07

澶州兵变爆发，郭威扯着黄旗做了皇帝。

而后，郭威派心腹郭崇威来控制刘赟，并叫冯道先行回京。

冯道这一要走，刘赟手下人感觉自己被冯道给卖了，纷纷劝刘赟干掉冯道。

大难临头，冯道依然泰然自若，面无惧色，跟没事人一样。

可能是冯道的表演骗过了刘赟。

刘赟把最后希望寄托在冯道身上，说：

“寡人此来，所恃者以公三十年旧相，故不疑。”

很好，小伙子，你很飘啊，还未登基就自称寡人。

可你知道不知道这位三十年故相是靠怎样历经三朝而不倒的？

广顺元年（951年）正月初五日，郭威正式登基，是为后周太祖。

刘赟不久就被郭威毒杀。

而冯道摇身一变，成为后周王朝太师、中书令。

——郭威由此成为冯道第十一任老板。

此时的冯道年近古稀，入仕四十多载，差不多平均四年就换一个老板。

但冯道这颗躁动的心，却还没有想停歇，他还想再换换老板。

显德元年（954年）正月十七日，郭威驾崩。

四天后，郭威养子柴荣正式登基继位，是为后周世宗。

柴荣成为冯道第十二任老板，也是最后一个老板。

这年二月，北汉皇帝刘崇倾巢而出，会同契丹，一起南下攻打后周，后周王朝迎来一场灭国危机。

当时登基不久的柴荣准备御驾亲征，结果以冯道为首的宰相以各种理由表示反对。

冯道的资历太老了，虽然柴荣很不耐烦，却又不得不耐心的跟冯道解释。

可论打口水战，一百个柴荣也不会是冯道的对手。

情急之下，柴荣搬出了位救兵——唐太宗！

“昔唐太宗之创业， 靡不亲征，朕何惮焉！”

此言一出，群臣们都不说话了，沉默以对。

他们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笑！

在他们看来，唐太宗何等英雄，岂是你柴荣能比的？

群臣的沉默，就是最大的蔑视！

柴荣心里开始抓狂，扫过群臣，期待有人为他解围。

就在这个时候，冯道轻飘飘地回道：“陛下未可便学太宗。”

柴荣再次按下心中怒火，自信满满地说道：

“刘崇乌合之众， 苟遇王师，必如山压卵耳。”

但冯道更绝，回答得更加风轻云淡：

“不知陛下作得山否？”

柴荣气得差点当场昏厥。

群臣目瞪口呆，冯老仙真有种，真带劲！

圆滑世故、谨小慎微一辈子的冯道，为何突然老夫聊发少年狂？

原因无他，政治投机耳！

后晋亡国之鉴，近在眼前，怎么看初出茅庐的柴荣也不是汉辽联军的对手。

一旦柴荣失败，身死国灭。

冯道会第一时间率领群臣，迎立刘崇。

到那个时候，当刘崇想起冯道之前如何轻蔑柴荣，向自己示好，刘崇会怎么看冯道？

这就是冯老仙的手段。

唯一让他有些不确定的是，万一柴荣赢了，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刘崇在占据大好时机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输给了柴荣。

冯道傻眼了。

该怎么平息陛下的怒火？

冯道想了好久，也没有任何头绪...

不过，想不想得到，已经不重要了。

没几天，四月十七日，冯道病逝。

柴荣辍朝三日，追赠冯道为尚书令，追封瀛王，谥号文懿。

就这样，历任四朝（唐晋汉周），总计经历了十二个老板，做了二十余年宰相，冯道结束了自己传奇的一生。

享年73岁。

08

冯道死后，后世史学家出于忠君观念，对他非常不齿，欧阳修骂他“不知廉耻”，司马光更斥其为“奸臣之尤”。

但他在事亲济民、提携贤良，在五代时期却有“当世之士无贤愚，皆仰道为元老，而喜为之称誉”的声望。

...

冯道出殡那天，百姓自发为他送葬。

开封城纸钱飞舞满天，纸灰飞扬满地...

对于如何在官场上屹立不倒，冯道自己说过心得，十四个字：

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

任何一位历史名人，死后难免成为权术的工具...

参考资料：《旧五代史·后周·世宗纪一》《资治通鉴》《新五代史》《读通鉴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