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弥尔·左拉:我和塞尚 | 影片《我与塞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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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多年前,一个衣衫质朴的老者孤独的在郊外的河边作画,风吹起来了,树丛中激荡起的沙沙回响,还有躲在林间静静作画的人。
塞尚、梵高还有马奈,以及印象派、后印象派的艺术家们生命短暂的如同流星划过天际,璀璨又孤独,他们中的多数在世的时候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名垂青史。

■  作家左拉

2014年7月的一天,后印象派主义的代表画家塞尚的《The World is an Apple》(世界是一个苹果)静物展在美国费城举行,彼时的费城,正值一年中最暖和的时候,和煦的阳光正暖融融地照耀着这座城市。在塞尚的画展上,一对父子站在他的一幅画前,小孩子疑惑又认真的看着这些作品,墙上的苹果远没有集市上出售的那些装饰画漂亮,但是鲜活又厚重,沉甸甸的,仿佛可以从画上拿下来一样。

杰作

爱弥尔·左拉

爱弥尔·左拉/著,冷衫/译

金城出版社
2014年11月版

早年的塞尚因为同乡好友兼同学的左拉而结识了一帮印象派的艺术家们,他曾经特别迷恋印象派的作画方式,却常常困于其中无法画出心中理想的世界,印象派多变又柔和的光影给不了塞尚所臻于的完美,倒让他成为困兽之斗。塞尚说:“我有一些感觉,但我却无法将之表达出来,就像一个有金币的人,不知道如何使用它一样”。

■  塞尚的画(苹果)

年轻的时候他暴戾,脾气急躁,每每癫狂地,不分昼夜地作画,作完又将其撕毁,砸掉,好像作品让他永远不满足。一个真正的天才,在青年时期,常常要与内心中不受控制的狂热打交道,他甚至都不能理解这种狂热,他内心世界的充满了一股能量,常常做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怪事。

后来在圣维克多山的写生给了他不同的灵感,那里山脉怪石嶙峋,光秃秃的山石体块厚重,他在日复一日的观察,研究和学习中发掘出他原本一直所追求的完美。无论是静物还是人,抑或是风景,都逐渐变得和谐。

1852年普罗旺斯地区艾克斯,银行家的儿子保罗·赛尚在一场校园群架中保护了一个单亲借读生爱弥尔,隔日,爱弥尔抱着一篮子苹果上门感谢塞尚。

■  剧照

于是少年间的友情便在普罗旺斯的阳光、清风、山林、河川中生长。他们一起打猎、一起冒险、一起探讨梦想、一起分享隐私。他们如此亲密,甚至被人称为连体儿。他们更彼此欣赏,保罗·塞尚欣赏爱弥尔的文学才华,称他为“诗人”;爱弥尔最早发现了塞尚的绘画天赋,称他为“早产的精灵”。

■  剧照

影片就是从左拉与塞尚多年未见久别重逢开始的,那时的左拉已经摆脱了原本贫困的平民家庭,成为一个炙手可热的畅销书作家,拥有一身上流社会的做派,而塞尚倒堕落成了一个满头杂毛的落魄老头,在原本的好友面前相形见绌,语词粗鲁。那场激烈的争执,撕裂开了他们当初的种种回忆。(左拉的短篇小说《杰作》刻薄地以塞尚为原型,击垮了后者,在两人争执中,一生的友情最终鸡毛一地)

■  塞尚的画

1886年爱弥尔的《杰作》问世,这部书中的人物克洛德·兰蒂尔,事实上是以塞尚为原型的。爱弥尔引证塞尚的生活痕迹来描写克洛德·兰蒂尔作为无艺术能力者的可怕心理和异常精神下对梦想的畸形追求。

■  剧照

1888年收到《杰作》的保罗·塞尚再次到访梅塘,满腔怨气的塞尚指责爱弥尔将克洛德写成一个窝囊废、失败者、疯子、怪人,而这就是爱弥尔眼中自己。爱弥尔痛苦地坦言,他并不认为克洛德是失败者,在他眼中克洛德是个坚持艺术的理想主义者。而失败的人恰恰是他自己,他再写不出满意的作品,他无法直面艺术、直面生活。爱弥尔抱怨塞尚不理解自己的内心,说他成不了艺术家的原因就是铁石心肠。

■  晚年的塞尚

塞尚对左拉的信任没有丝毫怀疑。而左拉是婉转的,他当然不怀疑塞尚对他才华的信任,但他的胃口更大,一个来自艾克斯的贫穷文艺青年,需要的是整个巴黎文艺界的赏识。塞尚这个本身没有名气的童年伙伴的认可,能有什么用呢?
当塞尚听到左拉的到来,拄着小拐杖像个少年一样迈着急切的步子欢呼雀跃的往回赶。远远的看到了被市长以及上流人和民众簇拥着的左拉,看到他最终娶了那个他喜欢的少女,有了幸福的家庭,却听到他漫不经心对自己的一句评价:塞尚,他好吗?他是一个曾经的天才。

■  剧照

这句话抽掉了塞尚所有的喜悦。他默默的转身离去,独自穿行在嶙峋的小路上,斑驳的阳光洒在他佝偻苍老的背影上。他一生的朋友,最终没有懂他,那条艺术之路,只有他一个人走下去了。
两个人的分歧是一个走向社会,一个人走向自然。没有谁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评论两个人谁对谁错。即使是两个人之间也分不清楚是爱弥尔给予保罗生活和信心上的支持重要,还是保罗给予爱弥尔对艺术执着和理想主义信念上的标杆高尚。

原 著 节 选

克洛德正从“城市”旅馆的前面经过,时钟在暴雨倾泻而下时正敲响凌晨两点钟。在7月那个闷热的夜晚,他一直在中心市场一带漫不经心地游荡,像个迷恋于巴黎夜色的流浪艺人。突然间雨点就大颗大颗地从天而降,他猝不及防,拔腿就跑,沿着la Greve码头慌里慌张地朝前跑去。可是在到达路易?菲利普桥之后他收住了脚步,恨恨地气喘吁吁,觉得自己这么惧怕大雨真是没有必要。于是在漆黑夜色的笼罩下,冒着鞭抽似的、把汽灯的火苗都浇灭的豪雨,他两手耷拉在身体两旁,吊儿郎当地过了桥。

  走不了几步就要到家了。就在他拐弯走近圣路易岛上的波旁码头时,一道犀利的闪电照亮了塞纳河前沿着一条窄路笔直铺开的一排单调的老房子。闪电耀亮了那些没有百叶窗遮蔽的高高的窗户,凸显出那些老式住宅晦暗正面的全部细节;不是这儿有座石头阳台,就是那儿有条露台栏杆,再不就是从哪儿冒出个镂着花环的门楣或窗楣。克洛德是个画家,他的画室就在这附近,在破旧的马托伊旅馆的屋檐下,邻近la Femme-sans-Tête大街的拐角。于是他继续往前走,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前面的码头,复又没入黑暗不见了踪影,随后一声炸雷摇撼了整个死气沉沉的街区。

  克洛德被这场暴雨浇得昏头花眼,他好不容易摸到了家门,这是一扇圆形的矮门,上面布满铁制的饰钉。他摸索着找到球形的门铃按钮,接着他吓了一大跳:竟然看到一个大活人喘着粗气蜷缩在木制门框里。随后借着又一道闪电,他看清了这是个高挑的年轻姑娘,穿着一身黑衣已经湿透,恐惧地盯着他浑身发颤。随着又一声炸雷撼动着他俩,克洛德大叫:

  “你吓死我啦!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他又看不见她了,只能听到她的抽泣,还有结结巴巴的恳求:

  “求求您,先生,别伤害我。全是那个车夫的错,我在车站上了他的马车,他不但把我颠得够呛,还把我丢在这个门口不管了。没错,有一列火车在内维尔附近出了轨,让我们晚点了四个钟头,那个接我的人已经走了。哦,求您了,这是我头一次来巴黎,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又一道耀目的闪电打断了她的话,她睁圆惊恐的眼睛凝望着面前这座怪异的古都,这座紫罗兰色的幽灵般的奇幻城市。雨已经停了。塞纳河对岸是榆树码头,那一带有许多灰色砖瓦的小店铺,但因其屋檐下五花八门的木制门脸和屋檐上错落无序的房顶,而显得斑驳色杂。这时候,天空突然变得晴朗起来,往左远眺,“城市”旅馆的蓝色石板屋檐清晰可见;往右望去,圣保罗教堂的铅灰色圆顶赫然在目。然而最让她感到惊讶的,还是塞纳河水在从玛丽桥的粗大桥墩到新建的路易?菲利普桥的轻型桥拱之间形成很大的落差,致使河水在这一段水体膨胀,然后黑压压地漫过阻碍跌入下游的空谷。许多怪异的物体拥塞在这一段河里,小船和双桅快艇的大军在这里昏昏欲睡,一所浮动的洗衣船和一艘挖泥船停泊在码头上。再往远眺望过去,只见对岸一带,满载煤或磨石的驳船百舸争流,一台蒸汽起重机的巨大吊臂雄踞其上。可是,这一切又在瞬间消失不见了。

  克洛德对女人有一种本能的不信任,什么出事故啦,火车晚点啦,马车夫粗暴对待她啦,这些在他看来全是可笑的瞎编。刚才那一声炸雷已把这女孩儿吓得往旮旯里缩得更紧,彻底没了魂儿。

  “可是,你也不能在这儿待一夜呀。”他说。

  她哭得更厉害了,说话结结巴巴,“先生,求求您了,带我去帕西吧,那是我要去的地方。”

  他耸耸肩。难道她真把他当傻瓜了?可他还是机械地转身朝塞莱斯丹码头的方向望过去,那里有一个出租马车停车场,黑漆漆的见不到一丝灯光。

  “姑娘,你要去帕西吗?咋不去凡尔赛呢?你以为在这个时候、在这样的天气下还能叫到马车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尖叫,又一道霹雳闪电差点晃瞎了她的眼睛,此刻这座充满悲剧的城市在她眼里仿佛溅满了血点。一条巨大的深坑在她面前开裂而去,塞纳河两岸像两条长臂在血红的火舌中向远方延伸。闪电中,连最小的细部都显现了:榆树码头那边一扇扇紧闭的百叶窗,拉马絮尔街的那两个街口,以及与它相交、打乱它商铺一条街格局的帕翁-布朗街;你简直能数得清玛丽桥旁边那些高大悬铃树上的叶片,它们在那一带抹出了一片华美的翠绿;在另一侧,槌球场那边,路易?菲利普桥下,许多驳船一艘挨着一艘,上面载满如山的黄苹果而显得臃肿。此外,还能看得清潋滟的水波,浮动洗衣船的高烟囱,挖泥船绷紧的锚链,两岸的沙堆……总之是杂物横陈、气象万千,颇像个填补那巨大裂缺的小天地,从地平线一头延伸到另一头。可是天空很快又变暗了,塞纳河水静静流着,隆隆的雷声渐渐远去,一切复归朦胧晦暗。

  “总算结束了,谢天谢地!可我该怎么办呢?”

  话音未落雨又噼里啪啦下起来了,来得那么急,伴着那么强劲的一阵风,致使一汪大水溢出一个打开的闸口,形成浪涛拍击着码头。

  “来吧,我要进屋了,”克洛德说,“我快要受不了啦。”

  俩人都淋得像落汤鸡了。在拍打家门的豪雨中,借着“无头女人”街拐角摇曳忽闪的煤气灯光,年轻画家能看见雨水从紧贴姑娘身上的裙服上成片地滴落。他顿时心生一阵怜悯。他何曾有过这种在暴雨之夜引狼入室的经历?不过他还是很恨自己心又软了。他和女人从来没有过深交;他对待所有女人都是一个样,就好像她们不存在似的。面对女人,他虚张声势,装作很有自信的样子,其实是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渴求的羞怯。而眼前这个姑娘八成是把他当成一个十足的傻瓜了,竟敢用瞎编的冒险经历来糊弄他,真是笑话!尽管如此,他还是开口说:“够了,你最好还是进屋吧,别再淋雨了。你可以在我的房间里睡。”

  听了这话,姑娘反而更恐惧了,举起双臂嚷道:“在你房间里睡?噢不!上帝啊,不,不行,不可能!求求您了,先生,带我去帕西吧。我求您还不行么。”

  这下克洛德生气了。难道我好心好意给你住处,你还不领情了?他已经摁响过两次门铃,终于大门打开了,他把姑娘向前推着进了门。

  “不,不,先生,我跟您讲,别——”

  这时又是一道闪电,晃得她睁不开眼,接着一声炸雷把她唬进屋内,让她几乎弄不清自己在干什么。沉重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黑灯瞎火中她站在一条宽敞的拱道里。

  “约瑟夫太太,是我呀。”克洛德朝看门的妇人喊道。然后他小声对姑娘说:“把手递给我,咱们得穿过院子。”

  姑娘按他说的做了;她不再抗拒了;她着实被闪电霹雳吓怕了,不堪惊吓、筋疲力尽了。就在他俩手拉手肩并肩跌跌撞撞地跑过庭院时,又一轮暴雨倾泻而下。这是一座男爵府的庭院,很大,四周围着一圈石头拱廊,在昏暗中模糊不清。他们来到一条没有门的狭窄通道前面,在这里他放掉了她的手。她能听到他试图划燃火柴的声音,还有他诅咒的声音。他俩都湿透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摸着黑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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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字:黑曜

| 配图:海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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