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淡人生】胡圣生丨静听钧瓷开片声
那件宝贝依然满面灰尘的斜躺在随处可见的假货堆里，旁边矗立的晚清民窑青花瓷的冷艳恰如其分地掩饰了它的美。同小老板聊了四十多分钟没说一句它，连看都没多看它一眼。人越来越多了，我的心有点紧，也有点痛。我起身要走，小老板急了。说实话，前天拿下他的嘉道时期绕枝花民窑茶壶时，我没有过多地砍价，价格超出了他的期望值，他不想失去我这位厚道的主顾。他不断推荐了好几款晚清民窑的东西，尽管我也都给予了不错的评价，但都没表露买的意思。
“老哥，这尊天青釉宋钧窑双系罐是我压箱底的宝物。你看这釉水晶莹剔透，开裂的纹路像蛛网更像冰裂；你瞅‘窑变’特征明显，红斑鲜艳可爱，光泽润目。老辈人都说‘纵有家财万贯，不如钧瓷一片’。老哥，喜欢，你出个价，咱谈的投机，只要不赔钱你拿走，交个朋友。”小老板一手拎起罐子，一手在上面指指画画，偶尔还用食指弹敲罐腹，看得我心惊肉跳，生怕他一失手这千年古物便魂飞魄散。
小老板年龄二十来岁，跑江湖年岁久了，嘴能侃，也积累了一些知识和经验。看样子我今天侃不倒他就不能以我的心理价位拿走心仪的宝贝。我赶紧伸手捧过宝物，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我不玩高古瓷，假的太多！保不住会打眼。老弟，‘纵有家财万贯，不如钧窑一片’之说指的是官窑瓷，你这瓷不是宋钧，宋并无‘钧瓷’的叫法。古代窑以地而名，宋代没有‘钧州’这个建制，自金大定二十四年开始设‘钧州’这个建制。钧瓷的称谓始自金代，你认为是宋就错了，由此可见此乃伪制之作；再说又有谁见过真正在民间流传的宋代钧瓷！我没见过，怕打眼，花钱事小，买假货让圈里人知道了哪就贻笑大方了。”
小老板可能被我这位学历史专业的人给蒙住了，脸有点红，见我要走，急了，说话也有点不自然；“老哥，反正我这个双系罐是件大开门的老货！常言说，‘钧瓷无对，窑变无双’，谁能仿出这种窑变的自然之色？退一步说，即使不是宋钧也是元钧！你看，这圈足还是不规则的旋直足，所掏窝子一刀而过，刀痕轮指痕都可以清楚到看出来，我敢包老。”
我仔细目测了一下此罐，高约12厘米，口径约为10厘米，腹径为14厘米左右，底径约为6厘米。虽然罐体密密麻麻全是窑伤爆釉的斑点，但这个罐身不加任何装饰，器型古朴端庄中透出一种浑厚的沉稳！虽满面蒙尘，但在阳光下蓝紫相交宝光隐现，整器于古朴沉稳中又泛出几分神秘和诡异。爆釉虽给人以缺憾，却给我们一种缺憾而不缺失的岁月感和沧桑美。它那非凡的气度和远古的神韵带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诱惑力。说实在的在民间经历千年的高古瓷没有缺憾，那才叫不正常呢！可是我不能急，我得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能把这件东西说的一无是处！
“小老弟，你也是懂货的人！这件东西是个老件不错，但它不是宋代的。宋代烧造时间很短只在宋徽宗崇宁年间，崇宁年间知道不？也就是1102年到1106年。烧造数量是极少的并且专供宫廷皇室用的，故也称“君无双”；钧瓷烧造难度大很难烧成，你没听说‘十窑九不成’吗？出窑的残次品又一侓打碎深埋，现在连瓷片都难见到，哪里还有宋钧流入民间之说！老弟，全国大大小小的博物馆我不敢说都去了，但是我去过的几十家中，真正的宋钧没有一百件。”不管是吹也好，还是扯也好，我必须把这个小老板给忽悠晕，打一巴掌还得揉一下，“小老弟，你的东西有一眼，是晚清民仿钧！你想宋代肯定不是，元代钧瓷窑变颜色过渡边界线清晰没有晕散现象，通常整器只上半釉，胎料粗松，产品不规整，底部足心有乳突，而这件器物不具备这些特点所以不是元钧！明朝，‘钧’字和万历皇帝的名字中‘钧’字相冲，古为尊者讳，万历下令停烧钧窑，故明朝不生产钧瓷，也不是明钧吧！小老弟，这件器物制作相对精良是清晚到民国时的仿品错不了。你也是有眼力的人，你的东西不像别人那么假，不少都是开门的清器，你也别蒙我，明眼人不说瞎话，老弟给的价合适我带走，有一眼的老仿也能玩，权当交个朋友照顾生意。”
小老板接过宝物看着我，双手不停地摩挲着宝物的腹部。不能让他把玩久了，时间一长釉面灰尘拂去，手上的汗液一润沁，釉面上的宝光会大显，冬日中午阳光相对较强整个器物会闪现天空在雨后初晴时的那种瑰丽。我赶紧催道；“开个价吧，一会儿我还有事，没工夫瞎侃了。”
“老哥，你也是识货人‘黄金有价钧无价’交个朋友，五千你看咋样？”
我站起来一转身就要走。我敢断言他收的价格极低，他也没认识到这东西的价值。满世界乱跑的人绝对没有多的钱收大件，也绝对没有坐下来研究学问的心情。他们是人精，但只要有利润他们一秒钟都不想压资金。
“老哥别走！你给个价！你是个实在人，要不是你来照顾我的生意几天都没开张，信阳的生意不好做，我让一点，你总得让我搞碗面条钱！交个朋友你也的给个朋友价！”
“一千到顶了，多一分就不谈了，你收的东西多少钱你有数，清仿的东西值多少钱你也有数，要是个诚心交朋友的就别瞎诓乱扯，有好东西还可以送我！”
“老哥，你是行家！我两千收的，加碗面条钱两千二！不要就是没诚心，逗我玩！”
我敢肯定小老板收这件东西不会超过一千，但我还是以两千二的价格拿走了这件宝物，它已远远低于我的预期价！心有些发颤，手有些发抖，轻轻拥入怀中，温柔的抚摩着，阳光下那似乎在静静流动的‘蚯蚓走泥纹’让我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烟光凌空星满天，夕阳紫色忽成岚。闲观窑变神韵色，静听均瓷开片声。”听到诵诗声，我心里一惊，谁？谁在我身后点破我的秘密！顿时，脸有点发烫。扭头看，发现一位个子高高的清廋老者正立在不远的地方看着我，诡密莫测的眼神看着我，“神在窑变万千，无双绝世；奇在奥妙纹路，优雅骇俗；妙在意境变幻，曾识如新；绝在境随意变，天人合一！此物乃宋钧窑的窑变残品，品虽残，美具全，神韵犹存，更增沧桑！千年难遇！千年难遇！”
我遇高人了，在文庙古玩市场浪迹这么久还不知道有此高人，走大眼了！我毕恭毕敬地上前献上宝物，“老伯好！晚辈歪打正着拾了一漏，敬请您老帮长长眼！”
“小伙子，你看这双系耳为釉粘贴，多么古拙，多么精美，标准的宋观赏用瓷的风格；你看这釉水浓淡深浅浑然一体，玄神之紫弥散内外，温润晶莹宝光内含又灵气四溢！我虽无法断其窑口，但断其是宋钧无疑！宋钧的功能是致力于审美需要突出‘雅’的品位，但到了宋徽宗时它已不是普通的御用品和一般的文化艺术品了。它被赋予了‘王室’的尊贵，儒家的治世，佛家的大气，道家的通玄！你虽拾大漏但你不具玩钧瓷的品格！”
我彻底的服了，把瓷上升到美学、政治学、伦理学、玄学的高度，这是一种遁入化境的理悟,玩的最高境界！品瓷、品艺、品工、品人，儒、佛、道天人合一！人瓷合一！
“老五哥，才到的西山野茶我给您备了一壶！”信阳文庙古玩市场最大的玩家老王恭敬的请到。
“闲观窑变神韵色，静听钧瓷开片声。走了喝茶去！”老人飘然而去。这种傲然的学识，淡然的气魄，超然的性情，悠然的神气震的我傻了、呆了！
作 者 简 介
胡圣生，河南省信阳市育才学校的校长。爱好写作和高古瓷器，2009年创办信阳育才学校，现有一个总校，两个分校。办好学校，育好人才，写好文章是我人生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