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人物之三】刘淮玉丨王六
也要为王六写点文字,以排遣我心中的歉意。
在老家大庄台居住时,我家的门前是个路道,挑水的,赶集买菜的常走门口经过。时常看到一个高挑个子,瘦长脸,很魁梧,很利索的壮汉挑水而过,别人都叫他王六。我就想探个明白,为什么叫王六?因为他就兄弟三个,有个哥叫王五,但有个弟却叫王三。按习惯排行,王三应排在前面为哥,怎么为弟的比为哥的排序小呢?问了几个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后来才算弄清楚:“王五、王六”是按家族堂兄弟排行的,而“王三”是按自家的三个兄弟排行。他最小,还不应该叫王三吗?
王六没有什么文化,俗话说是“满脑子高粱花子”。文革时期,王六发现富农邻居喂鸡的时候指桑骂槐,发泄不满,影射新社会。就告发了,把这个邻居斗争得不亦乐乎!王六是贫农出身,抓得证据确凿,斗得慷慨淋漓,虽没什么文化,倒也振振有词句句在理,博得大家刮目相看。
王六讲过一个有趣的故事。说是过去,有个地主待帮工的不怎么好,秋收以后种麦子,帮工的就想整整那个吝啬的东家,本是撒麦种,却趁黑撒了豆种。收种结束,农活完工,帮工的也就回家了,心里忐忑地估摸着什么。深冬的一天,东家找上门来,还带了厚礼。帮工的纳闷,种麦子种了豆子,失了豆种,错了季节,还不闯下大祸,东家怎么还会道谢。原来那年收秋早,秋后天气好,晴日多,而冬又来得迟,帮工的阴差阳错的做法,却使东家在这个空挡里硬是多收了一茬豆,种麦又不算迟,三个月种麦一个月收呢,这东家怎能不高兴,怎能不厚谢。故事奇,王六又讲得好,我们很是佩服他的口舌。会不会出现这种奇特的现象,无法考证,但王六说的却逼真无二。据他的经验认证是有可能的,这也是爱屋及乌有意搜集的吧。
王六是个地道的标本式的中国农民。杈把扫帚扬场掀,样样能拿样样沾;犁地打场耕种收,各种农活都熟练;春夏秋冬年复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生活简朴要求低,知足常乐待来年。满脑子幻想着“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娃热炕头”的美好的庄户田园生活,三句话不说,就是种子,节令,雨水,长势,收成等等农事农业,经常不断地分析着总结着当年的庄稼收种情况和经验,计划着来年怎样怎样。他对种种收收的农业的爱是那样的执著和投入,他对点点滴滴的农活农事是那样的上心和留意,有时甚至可能超过了对老婆孩子的关心和爱护,以致几乎达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这是一般的农民所不及的。
王六作为一个普通农民从事农业生产没有一点怨言,反而很是有自豪感,这是难以理解和想像的。因为农民历来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农事听天由命,农活辛劳艰难,农业收入低微。过去种地去掉口粮,提留,所剩无几。即使现在,种一亩地,去掉种子、化肥、农药、机耕、抽水、请人等等,最多也不过收入三五百元,农忙季节还要累得半死,不够富裕人家的一条烟、一瓶酒,一双鞋,不够打牌赌博人的半天交易。农民种个三五八土地,紧你算能收入多少啊。农民苦啊!不是有很多人,走出农村,脱离农民,跳出苦海吗?但民以食为天,不管你是达官贵人,不管你是尊卑低微,不管你是高低黑白,你总要吃米吃面,你总要食五谷杂粮,你虽然或远或近的离开了农村,你能说,你与农民、农村、农业没有干系了吗?上溯一代二代最多三代,你父你祖你曾祖都应该是泥腿子出身。所以,什么时候都不应该鄙视农民,都不应该贬低农村,都不应该淡化农业。农民、农村、农业这“三农”是国家的根,是社会的稳。
那些年回乡省亲,常常见着王六,他总是乐观的样子,闲谈时对农业津津乐道。按他说,农民自有农民的好处,粮食收了存在屋里,吃多吃少吃干吃稀自便,冬天来了,风雪起了,蹲在屋里,门掩掩再掩掩,好不自在逍遥。哪像做生意的得起早贪黑愁买愁卖,哪像搞运输的得马不停蹄风雨无阻,哪像当官的得考虑很多复杂的事情得摆平许多关系。多么朴素的自我解嘲的理由啊,其实主要还是源于他对农业生产的热爱,有了这份执著的热爱,哪怕吸一包孬烟,喝二两赖酒,心里也是乐陶陶的。后来城乡反差巨大,他靠种庄稼的收入除了维持生活也没有多少积蓄,他才有了些失落感,但他依旧钟爱着他的农业生产。
又一次回乡,王六在路边见着了我,仍很和蔼地和我打招呼,但神色却有些沮丧。原来他的大儿子给小煤窑干活,不幸炸瞎了双眼,正到处医治,煤老板给的不多的几个钱已花光。他认为我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又见过些世面,就想托我找关系,帮他讨个公道,多要些赔偿。因他儿子出事地点是在千里之外的异地他乡,我确实无能为力,就向他说了实话,表示了无奈。王六没说什么,但那种求援无助的窘迫却让我着实地感觉到了,而我只是说了些于事无补的空洞话语。
大儿子的重伤,重创了王六。一个是索赔维权的无着落,一个是落下的大量农活需要他干,他的强健的身体每况愈下。不久他老伴因病先他而去,又一次沉重地打击了他,他几乎挣扎残喘状地生活着。最后一次见他,已不能行走,是其亲家拉着他去街上看病。见着我仍和蔼地打着招呼,我愧疚的无言,默默地看着他远去,心里满是复杂的悲哀。
再一次回乡,已不见王六了,他已到了另一个世界,或许还带许多的不舍和怨恨。他的不舍和怨恨也时时地折磨着我。我是个无用的人,王六这些合理的要求,简单的愿望,我怎么也不能帮他解决帮他实现呢?也只能是装模作样地写些苍白的文字到处胡投乱发,有什么用呢?也只是自己心里感觉稍有安慰而已吧。
骂那个煤老板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为自己无能涕零。
王六,一路走好吧!
作 者 简 介
刘淮玉,男,汉族,固始县三河尖乡人,1977年4月参加工作,大专文化,中共党员,中学高级教师,现在淮滨县教研室任初中语文教研员。曾被评为河南省优秀教师和学术技术带头人。从事语文教学、教研多年,在《教育艺术》《语文教学与研究》《新课程教学》等杂志发表语文教研论文多篇,2014年出版语文教学专著《语文教学浅论》。爱好文学,在《读书报》《信阳报》发表过散文、诗歌作品,散文入选2013、2014、2015《信阳年度散文》,小品《替班》获信阳市情景剧创作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