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营丨探秘紫云山上的椅子圈
紫云山是郏县和襄城县的界山。紫云山巅，海拔360米。是列入（前秦）王嘉撰《名山记》中的一座名山。紫云山上的紫云寺是观音祖庭——香山寺的姊妹寺，是文殊菩萨证道处。山东坡有被称为明代八大书院之一的紫云书院。东汉末年，曹操在紫云山北麓摩陂建“行宫”，指挥了反击关羽的襄樊战役，大获全胜，徐晃振旅还摩陂，曹操亲迎七里。并在摩陂发布《劳徐晃令》，犒赏三军。唐末农民起义军领袖黄巢，率众在紫云山安营筑寨，抵抗横征暴敛的统治者。黄巢寨至今还保留有残存的寨垣。
椅子圈就隐藏在紫云山西麓的一个山坳里。
红石头的村庄
车子出李口镇东行不到20分钟，由南石公路拐入了去椅子圈的崎岖山道，郁郁葱葱的树木枝牵着枝，引领着我们徐徐向前。车子一路上转过了几个“S”形的弯道，到了山腰，放眼望去，峰峦叠嶂，林海泛绿，白云飘浮，令人心旷神怡。这就是椅子圈了，看山势还真像。北边高高的山峰是椅子的靠背，从其左右逶迤延伸到东南和西南方向的两道岭，呈北高南低之势，就像椅子的两边扶手。南边是个深沟，沟沿以北地势平缓，就像椅子的座板。沟南是个东西向的平缓山坡，就像椅子的脚踏板了。绿树掩映的房舍就在座板处。这里的先人们可真会选址，选这么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一走进椅子圈，有恍如隔世之感，目之所及，处处都是石头。房墙石头砌的，门窗上的棚石也是石头雕的，台阶石板铺的，街道和小巷也是石板铺的，猪圈石头垒的。随处可见的层层梯田也是石头砌的。道路两旁，尽是老房子，依山就势，层层叠叠，家家相连，片片相接，错落有致，无序中显自然，变化中见统一。这里没有深宅大院，只有一群洒脱不拘、朴素自然的古老民房。石块垒墙、青瓦覆盖，古朴厚重。整个村子仿佛是一座石头城堡，掩映在茂林修竹、群山环抱之中。散落其间的百年古木，羽盖葳蕤，为这个石头城堡一样的村落平添了勃勃生机。
对村民来说，随处可见的石头是一种天然的恩赐，是村民亲密的伙伴，他们就地取材，既经济实惠，又经久耐用。几百年来，石头在村人的手里挪移着，变化着，翻转着。笨重的石头，在灵巧的手掌里，做着一次次华丽的转身。石碾，石磨，石槽，石缸，石砧，石臼，石桌，场院边上站立着的碌碡等等，石头，以最适合最需要的形式，掺和在村庄的日子里。一块石头究竟粘过几代人的体温，连石头也说不清楚。哪块石头是谁精心打造的，似乎也没有人去追问。很多的石头，已经被人畜磨砺得光滑锃亮。当我们站在它的面前，它早已以着一种华美的姿态，存在了许多年。
踩着石板甚至是碾盘铺成的巷道来到村里后，看见靠山坡的皂荚树下有一口古井，水色清澈透明，由石头砌成的古井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世事沧桑。石头上的青苔既是历史的痕迹，更是时间的见证。古井西边一处高台，台下是石板路，用条石砌起来的高台上有两户人家。站在台下的石墙根儿下抬头仰望，这石墙就如一段城墙。台上的一户人家院落归整，房墙上白灰勾缝的石头齐齐整整，平平展展，看得出这家主人做工时的精细。大门前的石凳上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见我们走来热情给我们打招呼。我也乘兴上坡和老太太拉起了家常。老人叫袁梅英，85岁，三个儿子，两个早早过世，另一个儿子在李口镇买了房子，四个闺女都嫁到山下了，儿子让她到镇里生活，她住了些天不习惯，还是回来了，现在一个人住在这个宅院里，孩子们隔三差五给她买些生活用品。她的丈夫刘天保过世几年了，院里的两层三间主房和两间东屋，一石头到顶，是刘天保和儿子历时两年，一锤一凿垒砌起来的。那时候白天要出工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垒墙都是加班加点干的。村里其他人家的房子也都是这样建起来的。
南边那个院是刘天保的侄子刘国强家的，刘国强已在山下结婚生子，现在是回来帮助父母收菜籽的。院里一个废弃的牛槽，还有一块红石板上刻有张良摆山阵，从上边的落叶看，这里的热闹已远去很久了。刘国强家后边，刘天保家西边，是他们两家共有的老宅子，二十多年前就是因为家里人多了住不下，他们才分家在东边和南边分别又建了房子。刘家老宅里的三间石头房是祖上传下来的，也是始祖在这里安家后建造的房子。如今坍塌得只剩一间，坍塌的两间石墙还在。曾经和石墙一起辉煌过的木料，栋梁，砖瓦，都湮没在岁月的深处，只有石墙还屹立于时光的芳草中。
先祖当年从山西迁居这里时，先是在山脚的一眼泉水边安家，但那里风大，冬天很寒冷，后来进山砍柴时发现了这个像椅子圈一样的地方，这里背风向阳，山泉甘甜，土地肥沃，植被茂密，遂决定到此居住。刘家的祖坟里只有祖奶，没有祖爷。传说当年在此定居后
祖爷说是回老家对家谱，结果一去杳无音信。祖奶一个儿子三代单传，到如今发展到十代将近200口人。山南边刘家村的10多户也是从这里迁去的。刘家初来此地时，没有什么家当，是石头让他们有了遮风避雨的安身之所。这村里的一间间石头房屋，都凝结着祖先的滴滴汗水，泪水，甚至是血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凿啊，挖啊，抬啊，挑啊，扛啊，一代代人衔泥筑巢般砌垒，才有了村子今天的模样。
行走在行人稀少的小巷里，一面面石墙，一幢幢石屋，寂寥地矗立着。有的宅院里已人去屋空，有的偌大的宅院里只剩下了老人。年轻人在城里买了房，或在镇上造了楼，可是椅子圈还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的根，也是他们的精神家园。逢年过节，他们还会回村里，摸摸这光洁的石头。收麦时他们会回来，感受一下久违的麦香。村里的田边地头有上百棵百年老杏树和老梨树，那是先人们植下的。如今还在年年开花、年年结果。离开椅子圈的人一定不会忘记童年时光里采摘的快乐，即使走得再远，那片杏花梨花盛开的景象也会印记在脑海里。
一村的刘姓人，他们感恩椅子圈这个地方，就把村名叫了椅子圈。
山上的古寨
椅子圈村北、南、东南方向的山头上有三座古石寨，分别是云阳寨、坡寨和斗家寨。
云阳寨内如今修有风力发电的巨大风车，寨已破坏得不成样子，残墙高4米左右，开南西两门，内有多处房屋残基，其中有不少是半地下式。云阳寨四周山势陡峭，易守难攻。在云阳寨和斗家寨之间的坡寨，规模较小，墙体也相对单薄，因为是建筑在山峰一坡，所以叫坡寨。斗家寨在三座石寨中规模最大，寨墙巍峨高耸，残高尚有4到5米，分内外两重寨，内寨又分前后两寨。布局严谨，高厚坚固，易守难攻。寨内有房基、水池等遗存。民间传说，斗家寨是春秋时代楚国大将斗越椒北伐郑、晋，在此筑寨固守。所以称斗家寨。还有一说，斗家寨的本名叫豆荚寨，因像豆荚而得名。我在现场考察中看到，它外寨酷似一个豆荚，而前后内寨就活像生于豆荚中的两粒豆子，籽粒饱满，惟妙惟肖。
我在古寨内徜徉，在寨墙上远望，思绪万千。这些古寨可都是有故事的。春秋时代，这里鼓角相闻。楚国灭南阳盆地诸国后向北发展，与当时中原的郑国等直接发生冲突，不断发生战争。楚国在如今的方城、叶县、鲁山一带筑起长城，一度将边界推至北汝河以北，紫云山这里就成了楚国方城之外的重要堡垒。
电视连续剧《东周列国·春秋篇》中养由基与斗越椒在清河桥上“隔河比射”的故事也与这个斗家寨有关。
周定王元年（公元前606年），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统兵出征陆浑（今伊川县一带）时，忽接急报：令尹（官名，相当于宰相）斗越椒发动武装叛乱。庄王急忙回师，越椒从紫云山的斗家寨引兵下山十多里至现今郏县姚庄回族乡的三郎庙村南的清河边时，桥已拆断。原来庄王引兵于前一日埋伏在桥之左右，只等叛军过去。接下来，养、斗“隔河比射”的故事便发生了。
庄王帐下有一员小将，精于射艺，姓养名由基，号称“神箭养叔”。他站在河南岸，向对岸喊话，提出要同越椒“各射在矢，死生听命”。越椒同意。两人一南一北站立桥头，越椒射，三发不中；由基复射，一箭射去，“越椒躲闪不及，箭贯其脑”，遂一命呜呼。可怜楚国令尹斗越椒自恃箭法高超，竞死于小卒之手。庄王手中令旗一挥，两岸伏兵齐出，叛军群龙无首结果被杀得“尸同山积，血染河红”，全军覆没，叛乱平定。
这三座古石寨在兵荒马乱年月一直是椅子圈等村庄老百姓躲匪的去处。有一年红胡子祸害百姓，百姓到斗家寨内避难，红胡子久攻不下，相持中山上没有动静，以为寨内缺水，人都被渴死了，正要进寨，忽然寨内飞出两只天鹅，红胡子觉得天鹅活着，人肯定不会渴死，就撤围而去。原来是一个酷爱天鹅的人怕他的天鹅渴死才把它放生的，这真是人救天鹅天鹅救人，好心得好报。
云阳寨东侧，有春秋时代楚国的六公子墓，民间俗称六王冢。这里埋葬的六个人是：楚康王的儿子熊员及熊员的儿子熊幕和熊复平，楚灵王熊围和他的儿子熊禄和熊罴。这六人中除了灵王是自杀外，其余都是在王位争夺中被杀的。春秋时列国争战，而内部争斗也很激烈，从这里的六公子墓就可见一斑。
在椅子圈云阳寨下的山坡上，我见到了当过20多年村支书的刘保营，82岁的刘保营给我讲述了费木墩与面前的云阳寨的故事。费木墩是民国年间的民间义士，家住紫云山下李口镇大张庄的店子口，他曾枪杀恶霸保长王书成，在特大饥荒年抢官府银库救济百姓，打死独霸襄城烤烟收购市场的美国佬，在郏县、襄城一带名气很大。抗日战争期间，费木墩拉起了一支1000多人的队伍准备抗日，而自称郏县剿匪总司令的大地主韩金钟已暗中投靠日寇，多次带人围剿费木墩都没有成功，有风水先生给他说，费木墩家的坟地是虎地，气脉在坟地东边的椅子圈一带，椅子圈西边的岭是虎头，云阳寨是老虎的巢穴，只有扒了寨才能逮住费木墩。韩金钟带几十号人对云阳寨进行了破坏，后来又花两千块钢洋买通费木墩的贴心手下郭金斗，把费木墩枪杀于许昌。
斗越椒、楚国的六公子、费木墩等人都已沉寂在历史的烟海里，而见证过刀光剑影的石头寨还顽强地屹立在日月中。云阳寨上高高地矗立着风力发电站的风车，叶片发出的嗡嗡声昭示着古今和未来。
椅子圈惨案
1944年，5月2日，日军占领许昌。5月3日国民革命军二十师部分官兵从襄城败退到南紫云山一带，日军先是在云阳寨东的六王冢枪杀国军俘虏和老百姓100多人，制造了“六王冢惨案”。一直被日军追赶的二十师部分官兵在云阳寨下的杏树口仓促修筑简易工事，同追赶来的日军展开激战，打退了日军的10余次冲锋。中午，日军60多人绕道抄袭二十师后路，国民革命军被迫南撤。此战毙伤日军20多人，国民革命军伤亡50多人。
刘保营说，日军当年是从云阳寨西边的梨园坡过来的，走在前面的骑着高头大马。他当时15岁，对当时的情景还记忆犹新。来椅子圈的日本兵就是从六王冢、杏树口过来的那一伙人，刚和国军打了仗，明显带有报复性质，要不然怎么会进村就杀人？
在刘天保家，也就是前边写到的刘家的老宅院，刘家始祖建的房子里，日军展开了大杀戮。把村里的年轻妇女，还有从襄城逃难过来的女学生集中在刘天保家的堂屋里，进行强奸侮辱。这些妇女有的打鬼子耳光，有的撕拽鬼子头发，这些举动让鬼子恼羞成怒，把这些妇女强奸后，又拉到当院里一个个用刺刀刺死。日军杀人的方式极其残忍。有的刺心口，有的刺小腹、有的刺咽喉、有的割乳头、有的刺进生殖器。当时杀人时，鬼子刺人涮刀轮换进行。由于血液带有黏性，刺进一次后再刺时刺刀不容易进入人体。当时刘天保家南屋是厨房，门外是石头水缸，缸里有水，鬼子刺一次就在水缸边上磨几下刀，涮一次刀。如今刘家老宅里坍塌的厨房墙体还在，墙根儿前有一口石头水缸，也不知是不是当年鬼子磨刀涮刀时的水缸。在刘家杀死的妇女中就有刘天保的母亲王付妮，还有李遂娃之妻李王氏，其它5个人是从襄城县逃难过来的，其中还有一个儿童。
刘保营说，有个学生模样的，大概有18岁，也是从襄城县那边过来，鬼子把他的肠子挑出来了，他手捂住伤口撕心裂肺地嚎叫，村里人也没有办法，就那么叫了三天，后来渐渐没力气叫了，人就那么疼死了。还有两个国军的伤兵，被捆到树上打，然后带到山上时被刺刀扎死了。在出山口鬼子杀死了孟家村放羊老人孟轱辘，抢走了他的羊，杀死了王庄村放牛的周金聚，抢走了他的牛。刘保营那时牵着两头牛，躲到河沟里不敢出来。他伯父和叔叔被日本人带走，一个背子弹，一个喂马，去一个月才回来。
离刘保营不远处，有两个妇女在放羊，一个叫袁世玲，71岁，问起日本人杀人的事，她说，我婆婆就是那天被他们扎死的，奶奶吓了个浠屎涝，没多少天也死了。我也是听我公公他们说的，在我家就扎死了7个学生，是村里人埋的。另一个妇女叫马好，69岁，她说在她家门口鬼子扎死了她妗奶。
57岁的刘站也当过村支书，他说梨园坡有个李树青，鬼子从那里来椅子圈时，他正和大人躲藏在草棵子里，听见鬼子来了吓得哭叫时被娘捂住了嘴，长大后人们叫他“老日”，一直叫到他去年去世。为什么这么叫？也许是天天叫着才不会忘记对“老日”的仇恨。
每年农历的4月11日，也就是5月3日这一天，椅子圈人总要祭奠一番，让村民永远不忘记日本鬼子犯下的滔天大罪，让大家时刻铭记这里的石头过过刀。
作 者 简 介
张振营，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出版散文集多部，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河南日报》、《散文》、《散文选刊》等。曾在《河南经济日报》任记者，现供职于平顶山市政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