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刚丨怀念炊烟
几年前,因为一场意外火灾,家里布置在院子一角的厨房烧得只剩下四壁。重建厨房的时候,妻子突然说要砌一眼灶。我以为她就随口一说,不成想,第二天她就安排我从建材市场拉回一根水泥烟囱。厨房建好后,一眼灶占去一个角,贴着瓷砖,和房间也算相宜。但想到被淘汰的煤气灶和现在使用的电炊具,又觉得这眼灶实在多余。妻子却很有耐心,找拢零散的柴火甚至动用栗炭试了三天灶,煮了六顿饭,最后望着飘扬的炊烟,下结论说:“灶很好(烧)!”
每年用灶煮饭的日子不过三五天。灶闲着,但人不闲。要擦灶台,要洗锅,过年时还要贴灶君像……
原本以为这眼灶就要这样淡出记忆,但是意外地,在今年暑假,它却成为触发我情思的事物,在几个小时的时光里伴随我一起怀念炊烟。
父亲七十寿辰,三个妹子拖儿带女赶回来,姑母也带着孙女回来,一大家子聚了二十多人,格外热闹。头天在饭店吃,第二天决定在家里开伙。到我们采买结束,九点多钟了却突然停电,问问说是农网改造。搬出煤气灶,烧着煤球炉,母亲安排我烧大锅火,负责煮两只鸡和一锅杂菜。忙碌了半个小时,到锅里水开,飘出鸡肉香味,我闲下来,坐在灶膛前,添柴之余看一篇叫做《人间好戏》的小说。灶膛里火光跳跃,不时劈啪炸响,小说里,三个女人不经意间的出演渐次推进。两个不相干的事物牵引我回忆在灶面前读书的情景。
读小学时星期天要帮家里煮饭。灶是土基砌的,灶面粉一层三合土(石灰、黏土和沙子)。煮饭程序复杂,烧水(含开水),煮米,蒸饭和煮菜,之后还要煮猪食。灶上的活计,艰难的是端甄子。饭蒸熟了,甄子上上下下冒着腾腾热气,甄子里可能炖着鸡蛋,甄脚也可能焯着茄子红豆,要在腾腾热气里把甄子端起来。灶里烧柴,所以不管你锅里怎么忙,都不能忘了添柴凑火。柴质不好,柴火潮湿,灶膛里四处冒烟,特别是一阵乱风,浓烟从土基烟囱里倒回来,和你的眼睛热烈亲吻,保证你瞬间涕泪四流。你可以砸柴火,可以跺脚痛哭,但是,如果你不想被忙着出公分的父母责骂或者挨打,最终只能拿着吹火筒朝着炉膛使劲地吹,吹得腮红脸酸,吹得柴灰纷飞。那个年代,信息闭塞,理想简单,把头想疼,也绝然想不到煤气和电炊。炊烟自然也不美。
能够真正在灶面前捧书展读是在更大了一些的时候,初中、高中和参加工作以后。读初中时,烧煤炭,因为看《封神榜》(上册)入了迷,灶脚水烧干,锅烧红,木甄子烧了冒烟,脾气暴躁的父亲把我的书劈手夺下丢进灶膛。我用两个月的助学金赔偿之后,拿回孤零零的一本下册。在山区工作的头几年,条件也不是很好。不吃食堂开小灶的同事,在门外用炉子或者简单得用土基支灶做饭,自然赶不上居家的锅灶。有一年,县科委提供炉具(炉圈和炉条)在学校里为每位教师砌一眼节煤灶,以期示范之后取得农村可以烧树疙瘩的老虎灶。灶砌好那几天,大家欢天喜地,很多老师都置办一桌酒席搞一个开灶仪式。这样之后,在冬季,就不时有手持书本,依着灶,炖着一锅干红豆煮猪脚或者牛羊烂烀的日子。
岁月静静地流淌。与快节奏相对应,煤气出现,电炊出现,更方便快捷的微波炉出现……1996年,我购买煤气灶;农村电改以后,使用电炊。我家居农村,还保留着煤球炉,从单眼到三眼,还买了一眼(煤气)猛火灶。
今年暑假的那天下午,我继续烧灶火,炖一锅羊肉,时间仓促,我把火烧得旺盛。一群侄儿男女在厨房外议论炊烟。年龄大小不一,语言意义指向散乱。
“今天这一缕炊烟是不是孤烟?”
“不是。”
“哪里还有烟?”
“外公的烟筒里。”
“狼烟是炊烟吗?”
“煮饭吃的才叫炊烟。”
“狼烟是什么?”
“狼烟是狼粪燃烧的浓烟,后来指代战争。”
最小的侄儿跑到厨房,拉着我就问:“舅舅,你搞什么搞,炊烟一阵浓一阵淡,一阵没有?”
“燃烧不充分冒浓烟,燃烧充分冒青烟,没有燃烧不冒烟。”说完我回头见小外甥依然瞪着眼睛,突然明白我的“专业”解说他听不懂,连忙又柴多柴少的说了一阵,他才似懂非懂的离开。
姑母一辈子煮饭。先是国营食堂的职工,后来一直经营自己的餐馆,直到把不会烧不会煮的儿媳妇也培养成接班人,六十几岁了才歇下来领着孙女享天伦之乐。说起炊烟,她就和大一点的的几个侄孙辈吹:“过去农村里炊烟很重要,家家有炊烟,隔壁邻居的,有炊烟,说明这家人在家里,也没有缺粮断炊,如果是孤寡老人,哪天没有炊烟了,要赶快去招呼……”她还说,松柴栗柴苞谷杆还是松毛乱草树叶子,都可以从炊烟的颜色看出来,煮饭煮到什么程度也可以从炊烟浓淡看出来……
孩子们还小,没有经历过姑母说的这些事情,但几个读到初中高中的孩子有一点是明白了:炊烟象征着生活,炊烟传达乡村安宁的生活气息。只是不知,这一群今后注定要天各一方的孩子们,还能否记得今天这一缕炊烟。
炊烟终将渐行渐远,岁月会让它从有形化为无形,但我想,它依然象征着生活,无论我们置身何地,炊烟永远都值得我们怀念。
作 者 简 介
何刚,男,汉族,1968年生于牟定。1988年开始业余文学创作,至今已发表各类文学作品近600件。出版小说集《哪块云彩不下雨》,编撰连环画《一块豆腐》,编撰企业史书《牟定电业52年》,采写长篇报告文学《彝山金喜鹊》,编辑(执行)散文集《化佛传说》《山茶花开》,作品收入70余种选本,获县级文学征文一等奖9次,州级以上奖励17次;现为云南省作协会员,楚雄州作协理事、中国西部散文学会牟定分会主席,《牟定散文》《青龙中学校刊》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