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过甲第巷/陈绿山

雨已经停了,天并未转晴。空中的云依旧低矮,低到逼窄的巷子里,暗淡了岁月深处的辉煌。微风在巷子里流动,偶尔还有几丝细雨飘下。我收了雨伞,一个人独自穿过悠长的小巷,仿佛一尾鱼,从喧嚣的大江大河里,游进一条安静的小溪。

从新门街走进巷口的时候,我在甲第巷口的小桥上站了良久。在鲤城古城里转悠,怕向前迈进一步,整个人就会跌入唐诗宋词的时空再也出不来,怕再往前走一程,一不小心惊扰了唐朝诗人欧阳詹的旧梦。桥下壕沟流淌着一泓清水,水是从晋江来,流经市区,再去远方。我撑着雨伞的倒影浮在水面,流水匆匆,并没有带走我的影子,而我的心早已随流水漂泊去了遥远的大唐。

雨水洗尘,巷子湿湿的,地面的小块积水倒映着两侧的人家。巷子的房屋老旧,还有几家小工厂藏在巷子里。巷子两侧房屋高度在两三层,少数达到五层高。建筑没有规划,错落参差。新近的建筑就无须说了,钢筋水泥浇铸出千篇一律的模样。好在一路还保留有多处老厝,老木门,雕刻着门牙,镂着花案。门上的红漆脱落,斑驳出苍白的古旧,一看就知道很老了,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外墙贴着红砖,新雨过后,雨水潮湿了红砖墙,红润润的更加显得厚重。还有一堵围墙,是用红土混合碎瓦砖块夯筑而成,表面泥土剥落了许多,绿茵茵的树枝荫庇着墙头,也遮蔽了一份朴拙。还有一些用石头建筑的房屋,夹杂着出砖入石的构造,彰显闽南的古厝特色。巷子上空,电线拉了一路,为巷子的天空画了一条五线谱,鸟儿不来驻足栖息,空白的曲谱就少了一丝韵味,旋律静默。巷子里与许多的小弄相连,有的小弄很窄,一个人走可以,如果是两个人相会,必要侧着身子互相礼让。

甲第巷很窄,勉强能通过小车。巷道铺了水泥,前人走过的脚印被水泥覆盖,不像那种铺着石块的老街,石块被行人踩踏得光滑,打磨上岁月的印记。走在那样的老街上,说不定我的脚步可以重合某个前人的足迹,假若能步先贤欧阳詹的后尘,那可是冥冥中的事了。路过一座祠庙,我驻足祠庙外观望,门外侧挂着“泉州市甲第宫管理委员会”的竖式板牌。门外左下角有一块石碑,上镌刻“欧阳詹故居遗址”。据说故居原本是有的,在源和堂内,不过在兴建厂房时给毁了。源和堂如今建设成1916文化创意园,从逝去的时光中捡回一些曾经丢失的记忆,让一些人怀念一些事,怀念往昔的美好。而欧阳詹的故居并没有圈入文化创意园内,他的故居究竟是什么模样呢?如果至今存在,那可是一部雄浑的史诗了,只可惜人久远,物灭失,岁月沧远,只能凭空虚拟了。一抬头,我在烟雨迷茫的古巷天空中,似乎看见那位玉树临风的文人欧阳公,他衣带飘飘从长安走来……他,唐朝进士,生活在逢安史之乱后的中唐,与韩愈同登龙虎榜摘第二甲探花,名次居韩愈之前。与韩愈同倡古文运动,韩愈文起八代之衰,欧阳公文昌八闽之先。可惜英年早逝,享年四十五岁,病逝于京师,葬于莆田。他对泉州以及闽南的贡献,开创“缦胡之缨,化为青衿”的尚文风气。历史评说欧阳詹“文起闽荒,为闽学鼻祖,是八闽文化的先驱者。”宋朝理学家朱熹对欧阳詹十分推崇,并题写楹联“事业经邦,闽海贤才开气运;文章华国,温陵甲第破天荒”以赞誉。甲第巷连接新门街到西街,古巷因欧阳詹科甲及第而著名,称为泉州城中第一巷亦不为过。一个文化人,一个学而优则仕的文化人,曾经在这条窄巷子居住过,他在这里读书,写字,吟诗,把山水安顿在他的心灵世界里,在苍茫中留下永恒。

我到祠庙里走了一圈,庙里供奉保生神医吴夲神像,庙堂之后是一家小厂,工人进进出出,搬运着印刷产品。我别过神祠,继续向前走,巷子那头迎面走来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她那高跟鞋击打地面的声音很响,若在深夜,足音犹能穿透整条巷子;假如是在大唐,定能奏响一曲那诗歌平平仄仄古风的旋律。虽然古牌坊坍圮在历史的尘埃里,古厝颓废在往日的烟云中,再也难觅欧阳故地,难见清代泉州著名书法家庄俊元的韩林第,不见粘家的私塾,不闻朗朗的读书声,从那敲响古巷的足音里一直走出来,有开泉州腔新歌剧之先河的中国南音学会会长王爱群,有国家级“彩扎行业老艺人”陈天恩,还有近现代就有中国科学院数学、物理、化学部委员,全国人大代表庄长恭……古巷冷落,而文化遗风犹存。

从巷头走到巷尾,慢慢地走,是一段悠闲而且冷静的时光,匆匆的一晃而过,怕是不会留下一丝印象。除非遇到巷子里那条撒欢的小黑狗,追着你轻吠几声,没有什么可以引起你的注意。走出甲第巷,是西街,向左是西郊,向右东西塔。上西街走走,可以触摸到泉州城的旧时光,或许能邂逅一段历史深处的故事。回首一眼望不穿的古巷子,甲第巷像小溪,从唐诗里一路奔流而来,一头连着新门街当下的潮流,一头注入西街古老的长河,河水哗哗,潺潺千年。

作 者 简 介

陈绿山,笔名“山上雨”。安徽太湖人。常住福建泉州,现为泉州市作协会员,丰泽区作协常务理事。中国文化义工泉州分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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