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日报多媒体数字报刊略说大唐才子李涉及其咏润州诗
□ 郭殿忱
李涉遇盗赠诗
《唐才子传》载:“李涉,洛阳人,渤之仲兄也。自号'清溪子’。早岁客梁园,数逢乱兵,避也南来,乐佳山水,卜隐匡庐香炉峰下石洞间。尝养一白鹿甚驯狎,因名所居'白鹿洞’。”此即后世朱熹讲学之白鹿洞书院。它与岳麓书院、应天书院、石鼓(一说嵩阳)书院,合称宋代四大书院。对传承古代文化作出了卓越贡献。
《唐才子传》又载:“李涉工为诗,词意卓荦,不群世俗。长篇叙事,如行云流水,无可牵制,才名一时钦动。初尝过九江皖口,遇夜客方跧伏,问何人,曰:'李山人。’豪首曰:'若是?勿用剽夺,久闻诗名,愿题一篇足矣。’涉欣然书曰:'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他时不用藏名姓,世上如今半是君。’盗大喜,因以牛酒厚遗,再拜送之。”
此事《云溪友议》《全唐诗话》均有记载,文字虽略有出入,但皆云有人亲自看过李涉所题之诗的原件,言之凿凿。又,已故北大教授周绍良笺证《唐才子传》云:“李涉遇盗赠诗存集中,题作《井栏砂宿遇夜客》。”今本《全唐诗·李涉卷》此题下有注云:“涉尝过九江,至皖遇盗,问何人?从者曰:'李博士也。’其豪首曰:'若是李涉博士,不用剽夺。久闻诗名,愿题一篇足矣。’涉遂题诗云云。”
按:文宗大和年间,经宰相屡次荐举,李涉曾任太学博士。有唐一代,以诗取士的科举制度,造成了诗歌创作的黄金时代。家弦户诵,蔚然成风,其诗教已形成一种推动社会前进的动力。让后世钦羡不已。不独元代辛文房发感慨:“夫以跖、蹻之辈,犹曰怜才,而至宝横道,君子不顾,忍哉!”明末大学者胡震亨在《唐音癸签》里,也将此事与晚唐人王毂以诗罢殴的佳话(王毂写《玉树曲》其中名句为“君臣犹在醉乡中”。同人为无赖辈所殴时,王毂挺身而出,大呼:莫无礼!我便是道“君臣犹在醉乡中”者。无赖闻之,惭然而退。)相提并论曰:“王毂举平生得意句,市人为之罢殴;李涉赠相逢莫避诗,夜客为之免剽。唐爱诗,识诗人何多!”
《又玄集》收录的李涉咏润州诗三首
《唐才子传》又载其:“赋诗'荷蓑不是人间事,归去沧江有钓舟。’遂放船重来访吴楚旧游……”以题咏润州诗为多。晚唐著名诗人、词客、官至五代前蜀宰相的韦庄,所编《又玄集》收录李涉咏润州诗三首。现逐一予以校释:
京口送客之淮南
两行客泪愁中落,万树山花雨里残。
君去扬州见桃李,为传风水渡江难。
诗题,《才调集》(五代后蜀韦縠所编)作《寄赠妓人》。南宋大学者洪迈进呈本《万首唐人绝句》则作《京口送朱昼之淮南》。清康熙年间设扬州诗局,集合当时的饱学之士修纂《全唐诗》,此诗题同洪迈本而题下注同《才调集》。今按:上引诸书“桃李”均作“桃叶”。而“桃叶”乃晋代大书法家王献之的爱妾。据《唐诗纪事》所录朱昼的两首诗分析,他乃性情中人。要去淮南道治所——繁华的扬州见桃叶般美丽的歌女。似比《寄赠妓人》之题更合诗的意境。
雨里残,一作“雨后残”,更符合自然界的规律,“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都状雨后花残之景也。
君去,一作“君到”,欠佳。送人去扬州,尚未到也。另据《舆地纪胜》载:“东汉末年吴王孙权初镇丹徒,谓之京城,今州是也,后迁建业,于此置京口镇……自吴至陈,京口常为重镇……唐德宗合浙东西二道观察置节度使,治润州。”
题鹤林市僧房
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
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
《唐诗纪事》李涉名下注:“石本作李涉镇江鹤林寺,有坡诗同刻,有玉蕊花在。”题中“僧房”,《王荆公唐百家诗选》作“僧室”。于此语境,“房,室”一义。
《舆地纪胜》载:“鹤林寺,在黄鹤山,旧名竹林寺,《宋书》载,高祖常游京口竹林寺,独卧讲堂前,上有五色龙章,即位,改名鹤林寺。今为报恩寺。”
《全唐诗》题下注:“寺在镇江。”另“又得”,又下注:“一作'偷’。”按“偷”字,似更俏皮。
晚泊润州闻角
孤城吹角水茫茫,风引胡笳怨思长。
惊起暮天沙上雁,海门斜去两三行。
诗题,《才调集》作《润州听角》,少“晚泊”之意境。《万首唐人绝句》作《润州听暮角》缺“泊”字,皆不如《又玄集》之题概括得全面。
风引胡笳,《才调集》与洪迈进呈本皆作“曲引边声”,似更佳。“边声”将胡笳、笛、羯鼓等全包括了。当然这均由听画角所引起的多重联想。
由水茫茫想到开元年间刺史齐瀚将漕路引至京口塘下,使不通江的润州,立埭收课,惠及子孙迄今。
王安石的《唐百家诗选》收录李涉诗三十七首。除上述《题鹤林寺僧室》外,还有一首事及润州。
春晚游鹤林寺寄使府诸公
野寺寻花春已迟,背岩唯有两三枝。
平明携酒犹堪醉,为报春风且莫吹。
诗题,《唐诗品汇》缺“寺”下五字,将节度使府诸公遗漏,谁人陪醉?又,在《全唐诗》里此首为重出诗——第五函第三册李端名下已收录。可惜清代词臣们百密一疏,未能发现。
唯有,李端诗作“惟有”,按:古汉语中,“唯”是答应,“惟”是思考,只有在“仅仅”“唯一”的意义上相通。
平明,《纪事》作“平生”,大谬不然!李端诗作“明朝”,词意与“平明”同。
堪醉,洪迈进呈书作“堪赏”,尽管可以解释成欣赏那仅存的三两枝花。但与所携之酒契合,还是“醉”字佳。
末字“吹”与一二两句中的“迟、枝”同押中古“支韵”,与今韵大不相同。
《万首唐人绝句》选录的李涉三首咏润州诗
洪迈进呈之《万首唐人绝句》还选录了李涉另外三首咏润州诗。
过招隐寺
每忆中林访惠持,今来正遇早春时。
自从休去无心事,惟向高僧说便知。
《舆地纪胜》载:“招隐山在丹徒县西南七里。梁昭明太子曾游此山、读书,固名招隐山。今石案古迹犹存。《元和郡县志》谓之兽窟山,隐士戴颙所居。现有鹿跑泉及玉蕊亭,唐李德裕作记。招隐寺,宋戴颙居此,后以为寺。张祜有留题。”
题招隐寺即戴颙旧宅。
两崖古树千般色,一井寒泉数丈冰。
欲问前朝戴居士,野烟秋草是丘陵。
戴颙,南朝刘宋时代著名学者。隐居期间撰《逍遥篇》阐述庄周思想,又注《礼记·中庸》,在唐宋学界产生一定影响。
秋草,《全唐诗》作“秋色”,按首句中已言“千般色”再言“秋色”,有“叠床架屋”之嫌,不若“秋草”好。
一千五百余年以降,公元2002年,我有幸应邀参加在镇江召开的第五届文选学国际学术研讨会,有机会结识当地学者并与中外友人一起参观昭明太子读书楼、选亭及戴颙隐居牌坊,还勒石题名以兹纪念。
登北固山亭
海绕重山江抱城,隋家宫苑此分明。
居人不觉三吴恨,却笑关山又战争。
《舆地纪胜》载:“北固楼,在丹徒北固山上。《舆地志》:北固山有亭屋五间,(晋代)蔡谟以置军实。刘牢之败,为其子敬宣所焚。《类要》云,天景清明,见广陵城如青霄中焉。”
三吴,作为地名有多解,吴兴、吴郡、会稽(见《水经注·渐江水》);吴郡、吴兴、丹阳(见《通典·州郡十二》);苏州、润州、湖州(见《名义考·三吴》)等。其实,地名的历史沿革,多与朝代的兴亡紧相关联。诗句中的居人遗恨,乃诗人的今昔之叹!
关山,上引书与《全唐诗》俱作“关河”,稍佳。因首句已有呼应诗题的“山”字,此处用“河”,不影响题旨的表达。而镇江历史上的确有关河存在。
晚唐张为作《主客图》,称孟云卿为高古奥逸主,上入室为韦应物,入室者中有李涉。列李贺、杜牧等人之后。综观李涉诗,语言通俗为一大特色,并无“高古奥逸”之处。难怪后人批评云:“张为主客一图,妄分流派,谬僻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