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闫世堃老师
〓 第 1679 期 〓
文|殷煌文 编辑|王成海
前几天去杨有祥家,其妻张玉清讲,听师范的司机王守忠媳妇说,前年闫世堃老师的二姑娘小二,已是河北省某家报社的记者,到后旗师范旧地重游,寻访到仅剩一家老住户的王守忠家,小二说她的父母已于前几年相继过世。我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不禁怆然,我与闫老师相处共事四年的情景仿佛昨天,这位命运多舛,人生坎坷的老人形像不时在脑海中浮现。
初识闫老师是在七九年春天,我们乌盟师范化德分校还有十几天才开学,后旗高中已经开学了,七八年秋季贾振国同学因工作需要,就提前抽调到乌盟师范后旗分校高中班任语文教师。我和李万凯、李万亮同学去师范看望贾振国,顺便看看这所新成立的学校。师范分校离白音察干镇二里多地,到了学校老贾正在上课,我们在办公室等候,这时从外进来一位身材魁梧,穿一身洗得发白工作服的人,头戴一顶蓝帽子,长脸,下颏较大,小眼睛,面色褐黄,腋下挟一讲义夹。我不禁对其产生好奇,是工友,还是老师。郝效贤老师介绍说:这是代英语的闫世堃老师。
七九年秋季我毕业分派到后旗师范工作,和闫老师一个办公室,八零年秋天家属搬来,和闫老师成了邻居,二人渐渐地熟悉了,我对他的身世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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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老师是天津市人,一九五四年毕业于河北师范学院物理专业专科,毕业后分派到河北省衡水地区一个县城中学任教。在三年困难时期,河北衡水是重灾区,闫老师所在的县灾情更重,人们生活艰难。在最困难的1960年闫老师辞职回到天津父母家中,成了无业游民。这一错误的抉择改变了他的命运,三十来岁的小伙子总不能在家里啃老,他开始外出打临工,他曾在天津长芦盐场、天津化工厂、天津铝厂等单位当过临时工,干重累脏的活,挣得微薄的工资,工作不安定,四外漂泊。
闫老师也曾和一位女教师处过对像,但终因自己没有稳定的工作而分手了。随着年龄渐大,在亲戚们的撮合下和一位远房姨妹成了亲。闫大嫂云盘大脸,身材中等,身体壮实,当年是生产队的妇女队长,中共党员,劳动赛过男劳力。成家后闫大嫂几年接连生下三个孩子,大姑娘小红,二姑娘小二,老三是男孩叫小小。
1970年中苏关系紧张,国家当时有一项政策,就是疏散大城市的人口,准备打仗,城里的知识青年,有历史问题的人,无业人员都是疏散的对像。据闫大嫂讲,当年内蒙去天津接收这些人的工作人员,把内蒙古宣传的十分美好,蓝天白云,草原辽阔,牛羊成群,物资丰富,人们天天吃肉喝奶生活富足……闫老师一家五口被疏散下放到察右后旗贲红公社温家村,到了村里一看心都凉了,一家人被安置到间队房里,门窗不严,冬天十分寒冷,没有火炉家里屋顶墙壁结了一层冰霜,每日的饭食只有山药、莜面。下放人员不像知识青年,有优惠政策,生产队派专人照顾,他们一分到生产队基本上就无人过问了。闫老师生性倔强,不愿低头求人,内蒙人都知道莜麦要淘净粉好炒熟,然后上电磨加工成面,才可食用。闫老师不懂也不求人,就把生莜麦直接倒进万能磨打成面,和起来搓成手指粗的长条,放入笼蒸,蒸的半生不熟又砂牙疙碜,实在难以下咽。他们两口从未干过内蒙的农活,又加生活上困难重重,闫大嫂举目无亲,语言不通,日夜想念远在千里之外的亲人,渐渐地精神也不正常了。
这样的艰难生活直到一九七七年文革结束,国家开始拨乱反正,学校开始复课走上正轨,当时最缺乏的就是合格的教师。旗委干部马家骥在贲红下乡,发现了闫老师这个被埋没的人才,推荐给后旗教育局。闫老师虽然大学专业是物理,但他初高中大学时英语也学得不错,当时最缺的就是英语教师,因为后旗文革前初中只开设俄语,根本没有英语教师,当时后旗能教英语的就是闫老师和毕业于中国农业大学的王学敏。为了尽快在中学开设英语课,当务之急是培训一批英语教师,于是教育局就成立了英语培训班,由闫老师和王学敏执教,所以后旗的英语教师许多都是他们的学生。闫老师因有大专毕业证又兼英语特长,被招聘转正为公立教师,七八年秋季调到后旗师范任高中英语教师。
闫老师到师范工作,对这份失而复得的工作十分珍惜,当年近五十岁了,记忆力下降,他把很大精力用在备课上,那年代的高中生英语基础很差,学英语都是从字母开始,闫老师认真备课讲课批改作业,不厌其烦地为学生释疑解惑,把基础很差的学生,引入学习英语的正路上,他所代的考入大专的学生,有不少人凭借这种基础考上研究生,成为大学教授科研骨干,有几次同学们聚会时常向我打听闫老师的信息。
闫老师在师范时,不仅代英语课,还兼任生活老师,冬天熄灯后挨宿舍查看炉火灭了没,生怕发生煤气中毒,夏天督促学生按时休息,对工作尽职尽责,是学校每天晚上睡的最晚的人。
闫老师转正为公立教师,命运否极泰来,当年旗里有位主要领导的女儿要考大学,让闫老师给补习英语,补完了课闫老师向那位领导提了个请求,希望把妻子和三个孩子的农村户口转为城镇户口,领导也体谅他的困难,就批示解决了户口问题,解除了他的后顾之忧,闫老师脸上也有了笑容。
闫老师将近二十年在社会底层挣扎,吃尽了苦头,也练就了人情练达洞明世事的能力,他逢人笑脸相迎,说话谦和文质彬彬,对学校凡是有一点官銜的,他就称某校长,某主任。我有一次对他说,大家都是同事,直接称老师即可,称官衔多别扭。闫老师说:小殷你可不懂,你称他老师,他心中不高兴,你要称他某主任,他心中美滋滋的,脸上笑的像开了一朵花,凡是当官的都有权力欲,你称他官衔就滿足了他的欲望,他就喜欢你,将来你求他办事就好办些。噢,原来如此,我这个初涉社会的青年对此一窍不通,从他那里我得到人情世理方面的启示。
闫老师有些不近情理的做法,却蕴含着生存的哲理。每天早晨上课前,闫老师就到杨有祥老师的小卖部买上一个月饼或油旋,就着开水香甜地吃着,当年师范生和家境较好的高中生也常去吃早点,因为学校不供应早点。闫老师的妻子和孩子的在家中吃玉米面窝头。一天我对闫老师说,闫老师,你最疼爱你儿子小小,你每天吃月饼,儿子每天吃玉米窝头,你这人也太自私了吧。闫老师说:小殷你不明白,我这样的,实在有些不近情理,你要知道全家五口人就指望我一人养活,我的身体垮了,谁来养活他们,我身体不好病倒了,他们连玉米面窝头也吃不开了。哦,我明白了闫老师这样做看似无情之举,却蕴含着生存的大智慧,一家之主的命运,决定着全家的命运,许多普通人不懂这个道理。闫老师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决不轻易求人。闫大嫂虽是家庭妇女,只能干些洗衣做饭的粗活,缝补衣服的细活不会干,闫老师就承担这项活,给孩子们裁剪缝制衣服,有时实在做不来,才过来求我家属帮他裁剪缝制一下,我家属待人热心,家里有台缝纫机,自己也可以给孩子们裁制衣服,主动帮闫老师给他家孩子缝制衣服,闫老师十分感激,我妻子生了二孩,闫老师特地买了两盒藕粉送过来。
有一年在交流会上,闫老师买到一个台湾产的电动台式缝纫机,如获至宝,从此以后就自己比照着旧衣服或裁剪书,给孩子们缝制衣服,不过缝制的衣服大多不合身,只是能穿罢了。
闫老师虽历经生活磨砺,但性格上还比较乐观,从未灰心悲观,整天乐呵呵的,学校前有个海子,闲暇时带上筛子、水桶,领上儿女,到海边捞些小鱼小虾,带回来或炸或煮,视为美味,养了六七只鸡下蛋来改善生活,星期天到菜园里买上一把韭菜,把打碎的生鸡蛋和切碎的韭菜一拌给孩子们包包子吃。
一九八三年闫老师有位表弟在河北省迁安县中心医院当院长,又是县政协委员,很同情闫老师的处境。设法把闫老师调到迁安县一中工作,这里离天津市近些,环境气候也比后旗好的多。临走时我给闫老师送去拾元钱,让他给孩子们买些食品路上吃,他心领了我的好意,钱没收。
一九八三年七月的一天,裴展雄校长派学校的汽车给闫老师搬家,并让儿子裴秀给闫老师送来十几个月饼路上吃。学生们帮他把家具行李衣物米面装满了一车,第二天打早,司机王守忠开车送闫老师一家去迁安县,老婆孩子们坐在驾驶室里,闫老师一人坐在车厢里的行李上,向送行的人们挥手告别,我目送着那辆汽车消失在远方。
再見了闫世堃老师,不曾想这一别竟是永别。
闫老师这一别也没有和师范的同事们有任何联系。两年前一位打扮时髦,挎着高档相机的女子,到后旗师范寻访故地。这位女子正是闫老师的二姑娘小二,现已是河北某报社的记者,她仅寻访到王守忠的家属,他和王守忠的女儿是同学和玩伴,小二和王姨讲述了她们家庭的情况:小红、小小和她本人都有体面的工作,都已成家立业,只是她父母于前几年相继过世。
闫老师虽半生坎坷,但孩子们都生活的挺不错,这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懂事,自己发奋努力的结果。
作家柳青在《创业史》中写过一段话,大意是,在人生的道路上有关键的几步,这几步走错了,一辈子都赶不上了。闫老师在三年困难中辞掉了教师工作,就是走错了人生关键的一步,造成了他半生的坎坷,好在遇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政策重用知识分子,又重新回到教师的岗位,没有耽误子女的前程,人啊,切记在人生的道路上,千万不要走错关键的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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