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0期:野兔,你跳起来真好看【郭成林】

2021年春天的一个下午,天好得如老爷爷的笑容。突然想到,我们这里方言把太阳叫做“老爷儿”,很亲切也很有画面感。我上了村后坡脚的苹果园。悄无声息,喜鹊在树下刨食,少有的没吵闹。动物世界中,它是出名的话痨,长舌妇,什么时候能叫它闭嘴,那安静就到十分了。果园主人找不到,我便绕着转。突然从高岸跟跳出一只活物,马上也就断定是只野兔,一弹那么高,跑走了。跑了一阵停下,扭头看我。木头呆脑,才睡醒一般,不认识一般。

这是一只青年野兔。它一跳那么高,仿佛是被屁股下的弹簧发射出来的。又好像是在展示特技,从弹起到落地有个动程,这之间它还扭了一下脖子,欣赏自己的优雅曲线,顾影自怜,自我感觉良好。我们上高中时,那些篮球队员投篮后必有一个动作,右臂似收未收,全身半展半蜷,很舒缓宛转地落地,就那么一下,那个S形的姿态,就成了“诗”的字母符号,就成了《红与黑》中的名言:叫所有的女生都喜欢,让所有的男生都讨厌。
我一直有个疑惑,野兔逃跑时,为什么不像《木兰诗》中写的“傍地走”,(有的资料解为贴近地面逃跑)而是先要跳高,逃跑期间也会不时跳高。后来我才理解,这样做有它的科学性。受到惊吓后先跳高了观察一番,再行定夺,是否逃离。逃跑中继续观察,认定是否反应过度了,这样便形成了且跑且跃的美妙身影和运动姿态。至于极其危险的形势下,比如天敌出现,那就别无选择,它便不再犹豫,而是紧贴地面不抬头地跑了。
眼前这只离我不远的野兔,且走且站,我知道它不怕我。那扑闪扑闪的眼神告诉我,它涉世尚浅,不知道尘世是多么的凶险。要是在往年,我照样会面露杀机的。它读书太少,阅历不够,哪里会知道当年的我和我的同类曾经如何残忍。我们左擎苍,右牵黄,卷平冈;我们给它下套,拉网,暗算,投毒;我们拿起土枪,棍棒,不把它剿灭干净不罢休。我们杀兔不见血,杀兔不眨眼。从古到今,一直到进入21世纪,我们终于把它们消灭得干干净净了。首先我们这一片没有了,无影无踪了。当我们准备举杯时,却发现我们错了!这原来是一场荒唐的杀戮,过火的竞技,滥用的本领。“没有了野兔和鹧鸪的田野,还叫什么田野?”梭罗说。我们就创造出一个白茫茫的大地,创造出一个万籁俱寂千山鸟飞绝。这么说来,这罪魁祸首难道倒成了我们?
“哪里还有这物件?都叫人灭完了。” 村头小庙前眯眼坐着的老人说。他面对几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的询问,他们正在进行社会调研活动。

是的,我们村真没有这东西了。任何一个角落,都难以再见到这叫野兔的东西了。从此我们的嫩秧不再怕它咬,我们种下的花生不再怕它刨。走遍田野沟地所有角落,再不见半干半湿的野兔粪便。但是,这能算是胜利吗?我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呢?

“又有了又有了,我在那老里沟最里边见到一只了!”过了几年,一个羊倌兴奋地报告它的发现。这时,那位眯着眼打瞌睡的老者已经走了。鼓乐吹吹打打经过那村头小庙,再没有野兔出来为他送行,探头探脑。也再没有石鸡在岭头为他诵经,送上祝祷。
有一天我就去了这汉子说的地方。在一处叫圆通寺的深谷古刹,在那叫金鸽泉的对面,在那眠狮峰下的山梁,我拨开人把高的荆棵,去寻觅当年的羊肠小道,依稀还有,若有若无了。就在这时,我听到几声吱吱,与蝈蝈叫声相似。寻声靠近,我发现了一只小的野兔!它只有拳头大小,独自在一块光石坂上,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发出这样不安的叫声。我怀疑它受了伤,极小心地观察它的皮毛里有没有伤痕。它便叫得更紧促。
它的家在哪里?它的母亲在哪里?这么小的它有没有兄弟姐妹?为什么这样冒险跑出来了?它在叫什么?是不是在呼唤亲人?
一连串的疑问出来,我马上明白,最大的危险是我们人类,现在眼前首先是我。
我立刻离开了它。心想,它的妈妈很快就会到来,安慰它,带着它回到它的新家。它们现在只能逃避到这深山野沟里,再也没地方去了。
2019年盛夏的某日早晨,我走在紧靠河沟的小路上。突然听到一阵金属器械撞击的声音。我从路边探看,原来是一只野兔,被人下的钢夹子给夹住了 。我不由自主下去,要帮它逃脱,可怜它哪里知道我的用意,跳得更厉害,那一条被夹住的腿血肉模糊,只剩一点皮肉连着。它跳啊跳,挣啊挣,终于在我帮助下,以壮士断腕的气概,挣断了那条没有用处的腿,马上就钻进草丛中不见了。它能不能活下去?我哪里知道?!
现在,2021年,我又在沟外坡边村后,看到了这么一只朝气蓬勃的青年野兔,它们莫非是在收复失地,回归原来?
回来吧,野兔!我们不会再那么残忍,不会再对你们赶尽杀绝了。你们也痛定思痛,改改自己的毛病,不要再吃农民的红薯苗,我们就这样和平共处吧!阿弥陀佛!

【作者简介】:郭成林,资深语文教研员。性憨直,人爽快,文笔老辣,常有佳作发表于报刊、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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