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到唐代他毫不犹豫地和欧·颜·柳拉开距离,并开宗立派……
明快豪放的书法意象
王福州
李邕的行书艺术没有引起唐人重视,这要归咎于正统书史观让与李邕同时代的人的见识受到严重束约。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李邕和颜真卿,宋代书法将走向何方。
李邕行书恪守正统,以王羲之书法体系为参照和起步的原点,重视从自然寻找灵感,消化提炼并转换为自己的笔墨,最终开创出一整套表达体系,开拓出一片新天地,在王羲之高峰旁侧又矗立起更加巍峨的峰巅,于王羲之韵致流美的殿堂外,建起更加雄浑堂皇的王宫。
李邕《出师表》
书法艺术是书家内在心理品质的依凭,李邕为人一向刚正率性、不拘礼节,体现于书法必然是劲健雄浑、明快豪放和荒率奔突,成为严酷现实中个性压抑的痛快宣泄。李邕喊出“似我者俗,学我者死”,坚定地表明自己在书法上的鲜明书法意象,毫不犹豫地与各种流派和大家拉开距离,开宗立派并引领潮流。
李邕的书法,在审美上拒绝邯郸学步,他生活的盛唐,整个社会充满励精图治昂扬向上的精神,艺术审美崇尚雄健有力、豁达雍容,初唐流行的妍美书体和细瘦书风与时代潮流格格不入,唐玄宗书法喜好又与太宗相左,对李邕而言,笔法取二王,碑帖、铭赞功底扎实,行书碑味浓郁,不化妆、不修饰、不做作,以纵势、奔突和荒率有别于法度森严的“初唐四家”,直率地表达胸臆,抒情达性逆流而上,引领了当代书潮大势。
受盛唐审美驱使,书法被视为大道,是不朽盛事,从大自然汲取最精粹的意象,创造震撼心灵的笔墨形式,使观者心灵在艺术欣赏共鸣中得到纯洁、净化,促进人性的复归、升华,社会风俗亦得移易。
李邕书法没有拘泥于成法,把书法作为抒情达性的表现手段,防止技存道失。
《麓山寺碑》
作于唐开元十八年的《麓山寺碑》,笔法上跳出中锋、侧锋之争,运笔力克枯干露骨,以指运书写,改变单纯捻指,最大程度丰富指的推、压、抵、转等动作,审美张力陡增;
用笔层面超越六朝王僧虔倡导的“心圆笔直”,变荒率为沉厚,变攲侧为端凝,追求温润意象,变丰腴为臃肿,追求“粗而能锐,细而能壮”之境界。
相较于二王书法,李邕的字虽少了江南式的含蓄与空灵,却陡增了苍茫强劲,以其铭石之正气彰显人格之自信,暗合蓬勃向上之盛唐气象。
李邕的书法,在笔法上拒绝千人一面,强调自家特色。初唐学书无不依遵钟王,至盛唐取法变得丰富,如张怀瓘所倡导,书法创造的根本是“法象”,把握大千世界的精髓,从物象汲取灵感。
李邕《叶有道碑》
“仆今所制,不师古法”,《叶有道碑》作于李邕括州刺史任上(717年),三年之后在淄州刺史任上又创作了著名的《李思训碑》,两件早期书作结体俊逸,笔画瘦硬,顿挫起伏,奕奕动人,受《集王圣教序》影响,王字笔意若隐若现,但绝非王体的复制临摹,笔态自如,自成一格。
李邕《端州石室记》
钦州遵化县尉任上(727年),李邕又创作了《端州石室记》,三年之后再作《岳麓寺碑》,天宝年间书《李秀碑》,至于特别值得赞赏的《法华寺碑》,则作于唐开元二十三年,李邕年过花甲。这些后期作品,气息近似小王,实则不同,虽为行书,用笔全系楷法,落笔严谨,运笔缓中带急,意如太极,书艺老到,日臻化境,如石涛所评:“随笔一落,随意一发,自成天蒙。处处通情,处处醒透,处处脱尘而生活。自脱天地牢笼之手,归于自然矣”。
李邕《云麾将军李秀碑》宋拓本
李邕身处初唐和盛唐书风转变的关键点,行书受初唐欧、虞、褚等楷家影响,虽师法二王,并不为囿,以筋骨立形,以神情润色,囊括万珠,裁成一相,尊同朝先贤,向魏碑学泼辣,从北碑摹雄壮,参柳公权、怀素瘦硬圆劲,循唐太宗、孙过庭、杜牧丰润饱满,运笔圆,字形方,方圆互用,犹阴阳互藏。因为圆,就有了圆润、中和、洒脱的韵味;因为方,就有了阳刚、劲健、扬厉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