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死了

路曾怀疑自己已经死了,他有证据。

他最近网购的两个快递都显示已签收,可他自己一个都没见到过;妻子阿琳已经一周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了,眼神也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丝丝;女儿璐璐也像没看见他似的,连爸爸都没叫过一声;他去公司上班,同事也没跟他打过招呼,他向领导问好,领导连头都不点就径直走了过去,虽然他的工作无足轻重,他在公司也没有存在感,但是这样实在是有些诡异啊!

路曾觉得自己和现实世界中间隔着一面大玻璃,单向透光,他能看到世界,世界却看不见他。他的声音也被这道玻璃阻挡住了,无法被其他人接收,手机的信号是满的,可以正常上网打游戏,打出去的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更奇怪的是,他照样会有饥渴的感觉,妻子做的饭他也能吃到,家里的水他也能喝到,只是那种感觉,像是他在一个360度环绕的大电视包围下吃饭,即使身边有人在,他还是有一种深深的孤寂感。以前他算是个百分百宅男,只要有机会呆在家里,就绝不出门,他喜欢玩游戏,他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用整个周末的假期来吃鸡,只有肚子饿了才到厨房去找剩饭吃。按理说,他应该习惯于这种无社交,无人理的状态啊,可是为什么,现在的这种孤寂感几乎让他窒息?

路曾仔细回想了一下,这种情况出现的节点,大概就是在上周末晚上,他玩了一天DOTA,手机开了静音,忘记了阿琳出门去娘家前的嘱托,没有去舞蹈班把女儿接回来,弄得女儿在舞蹈班哭了两个小时,等阿琳打不通他电话,急匆匆地从娘家赶回来才把女儿接回来了。刚进家门,阿琳就冲到书房把他的电脑显示器砸了,两夫妻爆发了激烈的争吵,阿琳声泪俱下地控诉他只知道打游戏,家里什么事情都不管,差点把女儿弄丢了,然后又把从结婚到生孩子带孩子这些年她自己一个人吃过的苦,受过的累全部细数了一遍,中间重点还说了坐月子的时候婆婆重男轻女总是找茬,他路曾一个屁都不放,只会躲到房间去打游戏;女儿有什么头疼脑热,每次都是她一个人带她去看医生,一个人整夜照顾她,他路曾不是去打游戏就是说要上班;女儿上学辅导作业他从来没有做过一次,甚至连女儿学校在哪里都不知道。路曾刚才夺塔失败,又没了显示器,心里烦躁得很,只觉得眼前的女人呱噪得厉害,忍不住拿手推了阿琳一把,把她重重推到沙发上,嘴里还说:“你说那么多,还不是靠我养着?你不赚钱,就该干活!天经地义!干好你的事,少啰嗦!”

看到妈妈被推倒,躲到房间里的女儿哭着冲了出来,扑在阿琳身上,护着阿琳,一边对着路曾哭叫道:“你打妈妈!你是坏爸爸!我不要你了!我不要你这个坏爸爸!“沙发上的阿琳把女儿紧紧搂住,转过头来瞪着路曾,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绝望和决绝,她盯着路曾的眼睛,一字一顿地从嘴里吐出话来:“你以为我们离了你就过不下去了?笑话!明天,明天我们就去民政局!离婚!“

路曾可从来没想过要解雇阿琳这个高级保姆,阿琳一提到离婚,他气焰就软下来了,但是当时的情形已经是一片火海,路曾只好先避开,他没有接阿琳的话,只是带着手机去附近公园打游戏去了,想着等阿琳气消了,日子还能和以前一样。

可是,等他深夜回家以后,一切就都变了,前面两天阿琳和女儿对他的无视他以为只是吵架后的冷战,可是到后面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和任何人正常交流后,才知道事情不简单。阿琳和女儿几天没见到他也没有任何着急的神色,也没有人报警或花力气去找他,好像他本来就不存在似的。他在这样的处境之下,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急得连游戏都不玩了,只忙着跟遇见的每一个活物打招呼,期望着谁能看他一眼。

待他尝试了近千次以后,终于在一个深夜,得到了一个人的注意,那是一个枯瘦如柴的男人,路曾看到他的时候他正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靠坐在墙根上看天。路曾习惯性地走过去拍了一下男人的肩膀,本来也没有指望他能有什么反应,可谁知,那个男人用及其缓慢的动作把头抬起来,眼睛也看向了路曾,差点把路曾吓了一跳。不过路曾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变得兴奋无比,立刻用手紧紧抓住男人的肩膀,好像是怕他下一刻就消失了。

“兄弟!你能看到我?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路曾急切地问。

男人缓慢地点点头,继续看着路曾。

“太好了!我又回到人世了!“路曾高兴地大叫,转身就要往家赶。

男人却在他背后冷冷道:“别做梦了,我们回不去的!”

路曾停住脚步,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男人:“你刚说什么?我们?回不去?你和我一样?”

男人抬起眼瞄了路曾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是的,我和你一样,都是不被那个世界需要的人…”

“什么意思?你能不能讲清楚?“路曾攥着男人的肩膀使劲摇晃。

男人叹了口气,继续说:“这里有点像现实世界的镜子,我们是被困在镜中的人,被困的原因就是,我们在现实世界生活的时候,对别人没有实质性的价值,所以,当在某个时间点,现实世界里的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可有可无,没有用处的时候,我们就会被现实世界抛弃,隔绝到这里来,我们出不去,也不会有人来找我们,…”

“怎么可能,我们两个大活人失踪了,难道没人发现吗?他们迟早要找我们的呀!“路曾急问。

“省省吧!我们本来就是因为对那个世界没有用处,才被丢到这里的,也就是说,现实世界没有任何人需要我们,世界把我们清除了,他们的记忆里也会相应发生变化,也许他们只记得你之前就已经死了。我已经在这里呆了15年了,也没有人想起找我来。”男人冷笑,但是眼角却滑下泪来。

路曾听了,如遭雷击,他颓丧地抱住脑袋,靠着墙蹲下,沉默了半晌,又闷闷地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我不信!一定有办法能出去的!我还有用的!”

男人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用没用你自己想清楚吧!但凡还有人需要你,你也不至于来到这里,想出去,只能祈祷还有人强烈地需要你吧,但是估计已经晚了….”

那天,路曾一直保持着抱头蹲下的姿势,脑子里想了很多: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帮助过父母,也没有回报过父母的养育之恩,反倒是长大以后打游戏烧钱太多,总需要父母帮忙填窟窿,那爱子之情估计也在他不断的索取之中慢慢淡掉了,后来父母甚至不再主动和他联系,他也无所谓;

结婚以后,家务全是阿琳在操持,路曾从来没有洗过一个碗做过一次饭,阿琳怀孕到生下孩子都是靠丈母娘时不时过来帮衬。他觉得只要每个月给点生活费就算完成男人的任务了,就连阿琳生病高烧的时候,都是她自己求邻居开车送她去医院的。后来,阿琳自己一边在家带孩子,一边做微商补贴家用,快递多的时候,他也只打他的游戏,不帮忙打包寄件也不带孩子,阿琳只好把女儿背在背上打包寄件,每晚都要忙到凌晨,女儿一直也和他不亲近,有事情从来不会和他说,只会叫妈妈;

在单位,他没有学历,没有能力,靠着自己老爸的脸面才得了一个闲职,工资不多,但是不需要做出什么绩效,他就心安理得地为了工资混日子,他还一度对自己可以做个小透明又能按月拿钱而觉得自己本事很大呢!

就算是在他最用心的游戏方面,他有的也只是那些随机遇见的队友,即使没有了他,其他人也能照样组队。

确实,现实世界没有人需要他,反而有些人会因为没有了他而过得更好。路曾想明白了这些,心里泛起的除了懊悔,内疚,还有恨。那是对他自己的恨,这么些年来,他虽然像一个人一样活着,但从来没有干过人该干的事情。

路曾第一次完全接受了这个处境,他需要最严厉的惩罚,作为自己多年来全无作为的代价。他和男人一起,默默地关注着现实世界里的家人,看着阿琳再婚后过得很好,看着女儿顺顺当当长大了,看着父母老去了。其实他无时不刻想要回去那个世界,如果他可以回去,他一定会好好弥补那些他亏欠过的人。只是,已经晚了,当别人需要的时候你不出现,以后也许就没必要出现了…

15年后的某个中午,某个十字路口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位20来岁的年轻女子在即将被小轿车撞到的瞬间,突然冒出了一个中年男子,把她推开了。女子没有受伤,中年男子右腿粉碎性骨折。

据当地媒体报道:当时男人腿已经血肉模糊了,但他脸上一点痛苦的神色都没有,竟全是笑意,后来还忍不住唱起歌来了。而年轻的女子仔细端详了男人一阵以后,发现男人竟然是她失踪多年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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