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呀

哎 呀

----文/全兴----

老华是厂里的材料员，又高又瘦，不善言辞，是一头沉家庭，老婆从农村老家来到矿区，没有工作，又有两个孩子，而且还都是男孩，家景不算厚实，日常生活显得拮据，在衣食住行等方面他一切从简，除天冷外，他的上衣常年不是长袖就是短袖，就那两件。他人比较精明，但从不工于心计。与人交往给人的印象是朴实厚道，但有点小气。

与老华的相识，是从2005年底我在厂里当书记时开始的。正常的工作关系，他倒没有给我留下多么特别的印象，直到2009年下半年的那次迎检。

当时矿区的棚改试点工作如火如荼且卓有成效，受到上级领导的肯定，成为全省的一个典型。省市各级领导凡涉及此事的，都必到此矿。领导来考察调研或走访慰问，一般都是入户走访。先后有省委书记、省长来过。每次上级调研走访都是全矿动员，提前准备，同时还精心准备各种迎检预案。

有一天，矿上接到上级通知说省长要调研棚改工作，指定矿为必访单位。

接到通知，矿上积极地组织迎检工作，首先成立迎检领导小组，党政一把手任组长，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全力协调迎检工作。考虑到省长要入户与住户进行家访，了解职工入住后的感受，同时有送温暖活动，还发放一定数量的慰问金。

矿房产管理中心、工会、政工等各部门对各住户进行了全面摸底排查，筛选出了政治觉悟高，脑子反应快，能说会道的多位职工做为候选人，然后进行演练。

本来老华并没有被列入候选人，最后能被选中，是沾了他对门的光。他和他的邻居都是一楼，靠路边，出入方便。他的邻居是最合适的人选，在老华对门邻居的迎检方案中又备选了应急方案，如果领导要求到对门看看，突然增加一个慰问对象怎么办？为确保万无一失，经过慎重考虑，把老华列入候选人，做为他邻居的备选应急方案进行演练。

这个消息对老华来说是个意外，对我们厂来说，也是一个意外，对于我来说，更是一个意外，当领导这么多年，迎检工作经历很多，接待这么高层次、又是重量级的人物，不能有半点闪失，厂里的压力很大，我的责任也很大，对于老华来说，压力更大。

当接到这个迎检通知后，我就召开厂班子会，全面安排布置此项工作。首先，把老华的工作进行了临时调整，让他专心迎检，不能有任何工作的事务影响这件事情。并在厂里的有关会议上重点要求，这是一项政治任务，事关厂里和矿上的荣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各车间都要把这件事当做自己的事来做，全力配合，要统一口径，不能有任何杂音。

厂里的面上工作安排好后，我就专门把厂团支部书记叫到办公室，让他写一份老华的应答录，也就是迎检方案。就是把省长可能问到的问题都设想出来，让老华一一回答。并且告诉团支部书记说：“矿领导是制片人，矿房管中心主任就是导演，我是跑龙套的，你就是编剧，剧本编写的事就交给你的，中不中就看你怎么发挥了。近期团支部的工作要重点围绕这件事情开展。写完后，让厂领导把把关，然后把方案报到矿上房管中心主任和矿工会、组干科进行审查。审查后交给老华，让他先死记硬背，等背熟后再做下一步的工作。”

厂团支部书记从事团支部的工作时间比较长，写作方面也算是内行，虽然这件事是对他来说，压力不小，但胜任此项工作应该不在话下。她对有关的细节和注意事项一一问清之后，愉快地接受了这项光荣任务。当她离开时，我说：你等等，别高兴太早了，有一件特别重要的细节你要注意，团支书懵了，“书记，还有什么我没有考虑到？”我说：一定要以老华的口气写，要设身处地，尽量口语化！

厂团支书说：“书记，你放心吧，这个问题一解决，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了。我一定会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

这边剧本在编写、审核中，那边演练前的准备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厂里把支部活动经费拿出来一部分购买了扫帚和脸盆等生活必须品，组织一帮人把这些用品送到老华家中，并对老华家来一次大扫除，并要求老华如果有急需， 一个电话，厂里随叫随到。一位与老华比较熟悉、爱开玩笑的老职工说到：“弄的跟接媳妇似的，老华摆谱，装的跟娘家人似的。你别说，还真有那么一点味。”

一切准备停当，剧本经过几次修改完善，已经审查通过，演练工作也就有条不紊地展开了。

首先由厂组织演练，经营区组织初审，再由经营区组织演练，矿进行复审，矿复审通过后，继续强化训练，最后由矿党委书记带队进行终审。

经过个把月的强化训练，老华也基本能拿出手了，准备接受矿领导的审核。

当矿领导在老华的对门邻居进行演练审查后，就来到了老华的屋里。激动人心的时候到了，老华也格外激动，同时也有点紧张，平时不善言辞的他说话有点打结，显得格外不自然，弄的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大家也都挺不自在的，厂里的参练人员扭头偷着笑。

当时的场景是这样的。

首先由矿房管中心主任摸拟省长的口气问老华：老华呀，原先在山上住的时候是啥样子呀，你简单说说当时的情形。

老华按照剧本声情并茂地照本宣科起来了:咦！没法说！没法说！真没法说！晴天的时候还能搁搁堆堆，凑凑乎乎能过得去，一到雨天，那就没法弄，真是没法弄，天上大流，屋里小流，跟口头禅“屋漏偏遇连阴雨”说的一模一样，如果再遇上大风，那就更没法过了，想不开的念头都有过。提起当时的心情，那真是一言难尽，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时候是欲哭无泪，特别是秋季，阴雨绵绵，不能天天流泪吧。最让人挠头的是两个孩子都已长大成人，还都是男孩，提亲的倒是很多，合意的也不少，就是一提起房子，都直摇头。你说焦心不焦心。我原先都不沾酒、不招烟，一想起这些烦心事，就用抽闷烟来解解闷，闷心事再一多，又想着借酒来消愁，一来二去，烟酒也离不了了，谁知还真是借酒消愁愁更愁。

正在老华尽兴发挥的时候，矿党委书记抬手看了一下表，给党委副书记使了个眼色，房管中心主任一看，就打断了老华的话匣子，还是以省长的口气问老华：“老华呀，现在感觉咋样？”。老华又接着按剧本开始表演，他也感觉到了矿领导挺满意的，情绪就自然上来了。说话也比刚才自然多了，没有那么多的半吊子话了，也不再撇腔了，频道也都换成地方台了。老华，调整了一下表情，继续他的表演，说道:“嘿，现在的心情就好比天气预报上说的阴转晴，一对比，简直就是天上和地下的差别，心情也好多了，烟也不抽了，酒也不喝了，走路时不由自主地还想哼两声，见厂里的老伙计们还主动给他们开开玩笑，打打渣子。搬进新房子后，给孩子们提亲的比原先多的很，我现在也是很为难。多比较比较吧，怕人家说咱挑，不比较吧，定谁？实力不允许呀，毕竟房子是硬头货，也是左右为难，关键是这么好的环境，大家上班是同事，下班是邻居，真是很幸福，若说以前有套房子是梦，那么现在就是梦想成真了。我真是打心眼里感谢矿上，感谢党，感谢各级领导，有你们这么大的领导在百忙中到家里做客，我真是三生有幸。以后好好干，给矿上和各级领导争光。让党和政府放心。”

老华越说越有劲，矿领导及在场的所有人员都不停地点头。

当老华的剧本演出快要结束时，他忽然说了一句：哎呀，我有两个男孩，按规定……没等老华说完，党委副书记立马打断老华的话，说道：今天老华说的很好，以后继续演练。不过千万要注意，“哎呀”前面的随便说，“哎呀”后面的字一个都不能说。今天的演练就到这。

党委副书记的话还没说完，大家都收起了灿烂的笑容，都纷纷表态，今天老华说的不错。同时给老华打气，鼓励老华好好练，不要松劲，尽量不要发挥，少点“哎呀”等泄气的词，多点“嘿”“咦“等鼓劲的话。老华也意识到自己剧本之外的表演，即兴发挥有点出乎领导的意外，也挺不好意思的，也赶紧表表决心，向领导保证：一定会好好练，让领导放心。

后来因工作调动，就更没有再过问老华的演练情况，但一直祈祷他能正常发挥，这对他来说也是一次表现的机会，毕竟这是一次百年一遇的重大活动，人生能有几回？

后来，我在办理调动手续时，找当时参加演练审查的党委副书记签字，顺便提起这事，我问他：省长到他家没有？

矿党委副书记签着字头也不抬、不假思索地说：那能让省长去呀，必须保证百分之百可靠！一哎呀，就完了。到时候，谁能控制住局面！

矿党委副书记的一番话，也真出乎我的意外，也许老华练了不知多少回，他打死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大概此事过了一年后，我与老华的老伙计老蒋一起小酌叙旧时，谈起这件事，他也感到意外。

老蒋比老华小几岁，但论情商，可以甩老华几条街。老蒋能言善辩，在厂里和朋友圈中那可是出了名的。在一次矿上组织的拓展训练中，他给自己起的昵名叫无声，大家一听这名字，起的好意外，有一位学员漫不经心地说，你们知道什么叫此时无声胜有声，大家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不约而同地鼓掌。在平常，老蒋比老华给同事和朋友的意外太多了。老华能让老蒋感动意外，除非奇迹发生。

老蒋三杯酒下肚，话匣子慢慢地打开了，对老华这件事，他也谈起了自己的想法。老蒋说道:说实在，老华做为备选，接受省长的慰问和家访，我真没有想到，深感意外，哎！这是一张多么好的牌呀！有你们的参与、有区领导和矿领导的指导，这张牌应该能打好，如果单独让老华做，他绝对打不好这张牌，肯定弄砸。

老蒋又轻轻地呡了一口，续上一根烟，缓缓地说，“不是喷哩，要是我，我不但把矿上的脸面弄的光溜溜的，还顺便把自己的事捎得上办了。”

我问道，“如果省长问你现在啥样，你会咋说”。他笑了笑，慢悠悠地说道：搬进新房，犹如进了洞房，心情可得劲了，没有矿领导的大力支持，没有省的好政策，没有省长你们一趟又一趟在百忙中给我们加油鼓劲，那会这么快地住上新房，换个新家，我虽然两个孩子，有这一套，我和家人的心情都好多了，工作的劲头更大了，现在煤炭形势很好，收入又高，等大孩子成家了，我们就可以齐心协力地解决小孩子的问题，这是一个好的开头，也是一个好的兆头，我估摸着好戏一定在后头，我自己的大事在矿上都不算是事，只要矿上好，我自己也一定会好。以后有什么困难，我都会积极主动地解决，尽量为矿领导分忧，让省领导放心。我自己解决不了，矿上各部门都会主动帮助我们解决了。仔细想一想，遇到这样的好形势，好好干工作，还有什么愁？等下次您再来，我会在另一套新房子里迎接你。你可别嫌弃俺呀？

老蒋的一席话让我不由自主地为他树起了大拇指。他继续发表肺腑之言:可惜这么一张好牌，让老华打的稀巴烂，既出乎我的意料，又在意料之中。

我连忙说道:老蒋就是老蒋，老将出马，一个顶俩。谁让你这么有材料、有能耐早早地买了房子，这样的机会提前几年由你出马，那将会一鸣惊人。人生就是有那么的意外。好在矿上为此事也准备了好几个月了，老华都演练不知多少次了，有时候还专门调整工作，把他抽出来专门演练。这你都知道，为的是不鸣则已，一鸣不掉道。好在老华做为备选人。否则，如果出什么纰漏，再弄出个什么幺蛾子，把整个集团、整个矿弄得灰脸吐噜的，那咱厂可是吃不完兜着走。

老蒋又拿出拍马屁的绝招，幽默地说；有你在，没意外；你不在，都坏菜。

我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头，没有高帽子。赶紧恭维他：“拉倒吧，你再喷，我也要哎呀了，你，哎，老华要是你多好呀。”

老蒋打断了我的话，说道：“没办法，老华这家伙，‘哎呀’惯了，张口‘哎呀’，闭口‘哎呀’，赖事‘哎呀’，让人犯甩的是，他遇到好事也‘哎呀’。好些事，因他这两个字，终弄成的事也被他 ‘哎呀’黄了。他这一辈子吃亏就吃在‘哎呀’这两个字上了，你们训练训练他会控制着尽量不说，省长那可不是一般人，说不定到时候一紧张或者到最后再弄出个‘哎呀’那才叫恶心带醋心，矿领导还是有先见之明，你不服不中。”。

我一边听，一边琢磨，心里想：“哎呀，就是，老蒋说的还真是那回事，‘哎呀’那可是老华的口头禅，我说他整个什么事都不沾闲，有时候还掉板，原来根在这儿！如果当时他把‘哎呀’两个分开说，先说‘哎’再说‘呀’，也不至于没有机会。”

作者：付春兴，网名，全兴，男，汉族，中共党员，高级讲师、高级工程师，本科，工程硕士，从事煤炭企业教育培训工作二十年，有二十多篇论文在各级杂志上发表，参与《安全知识百问》一书的编写工作，荣获市级优秀老师，省煤炭系统先进教育工作者、省科技创新先进个人、市青年科技专家等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