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冯新生《暮雨扬州》(散文)
文/冯新生
【作者简介】冯新生,生长京城胡同,幼时贪恋书墨。少年喜爱诗词,青年始发习作,中年报社供职,出版文集数册。北京作协会员,醉后不计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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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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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秋的扬州城,虽比想像的憔悴些,但不失清丽。烟花三月的明艳,业已随归雁南去。由此,“她”那清癯而平静的面庞和略显柔弱的腰身便透出几许凄美动人之处。两千多载时聚时消的灯波桨影、丝竹吟啸,早已浸透了“她”的水木年华,使这位历经繁华与萧索、饱经烽烟与散逸的南国才女至今依然风姿绰约。
我已是第8次到扬州了。首次与“她”邂逅是1994年。记得当时,正值扬花三月。一个傍晚,我在酒酣耳热之际徜徉文昌街,明显感受到,春风十里扬州路,在夜幕徐徐降落时很能引动诗情。君不见,古街一盏盏造型清雅的灯,在暮雨轻风中摇曳柔柔的光,去澡堂享用“水包皮”的扬州人,一路谈笑着结伴而过。书店与漆器店是扬州的文化标签,打烊较晚,透过稀疏的丝雨向大玻璃窗内望去,或看到装祯精美的古装书与名人字画,在张扬着古城文脉;或看到渲染细腻、气韵生动的漆器与络绎不绝的赏玩者,诠释着商都的悠闲。
记得那晚,我在驻足环视的瞬间,心底忽然泛漾起酸楚感,继而,身边的一切竟然变得亲切起来,四周临水的茶榭和灯火辉映下的南门遗址似曾相识。当一种遥远的、虚幻的记忆向我袭来后,我默然自问:难道是回到了久别的故里?回到了我祖先定居的地方?回到了我前世挥扇品茗的竹西佳处?莫名其妙的惆怅使我神思恍惚,眼眶也不觉有些湿润起来……
10年之后,又是一个微雨黄昏,我踏着秋的尾韵再次来到扬州,散行于满目丝雨黄叶、疏枝寒桥的瘦西湖畔,这在常人眼里,多少有些不合时令。幸有路边繁锦馥郁的菊花,羞涩地支撑着秋的主题。游人渐渐稀少,偶有情侣相拥而来,在碎花绸伞下互诉着绵绵心曲。那串浅浅的、印在秋叶上的履痕,是在诠释人生虚浮不定的境遇?还是在默记情爱之间的朦胧?
农历甲申年,瘦西湖引来长江支流的活水,自此,湖畔的名桥画舫便更为灵动。扬州虽走向寒冬,岸柳仍绿、柔波依然。尽管三月烟花已远、孤帆远影消失,这里的诗情画意却不受季节掌控,从旅游文化视角看山光水色,应超越时空、超越淡季,更何况晚秋暮色的清露寒潮,不影响名桥的剪影,玉箫的悠扬。
走出瘦西湖,忽想起探访一番扬州老宅。扬州与苏州的宅院有别。苏州的园林较为考究,难以掩饰“官场失意、私宅得意”的痕迹。明嘉靖年间,御史王献臣仕途不顺,深切体会到晋代潘岳“拙者为政”之名言,退隐苏州,把叶落归根之地叫做拙政园;北宋高官苏舜钦,因参与范仲淹的政治改革,被除名后流寓苏州,引水买石,堆砌为沧浪亭,取“濯缨濯足”之意。自诩超逸的两位高官,尽管表面超脱,终究也未离开是非成败的阴影。
而扬州的庭院,由于大部分是富商颐养之所,大多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商人的财运如涌如潮,是是非非便如过眼云烟,到风光旖旎地定居,是一门心思饱享人间的清福,因此,扬州的一步一景,在游人眼里,既丰俏又含蓄,既率真又古朴,山色湖光中,没有仕途沉浮的怅惘与愤世嫉俗的楹联,闲庭曲径间,大多铺设了一帆风顺的创意和修竹堆石营造的点点哲思。
扬州的竹与石,是这座古城的灵魂。伴着寒雨飘洒叶飘零,我步入个园一座雅厅里品茶。柔美灯光下,缕缕茶香从考究的镂窗飘移到曲径、潜入翠竹深处,随着轻风弄叶的低吟,升华了。小院深深,流动的是绵绵情思。
隔窗放眼,见潺潺溪流汇聚一池,池上是太湖石垒就的假山。扬州的叠石艺术,强调的是皱、漏、瘦、透、秀、丑。我对“丑”字略有不解,向身旁品茶的长者请教。老人笑指池中最为奇特的一座山石问:“你看那座天然山石美不美?它像是个什么字?”我定睛一看,原来正是个“丑”字。老人解释说,美即丑、丑即美,关键在人的视觉。我听后,陡生一种感悟,手中的清茶虽淡,别有滋味却浮上心头。
秋日登个园的秋山,正合时令。以红褐色黄山石堆叠而就的山景,据说是石涛和尚的遗构。仔细端详,确有几分石涛黄山画作的神韵。穿越秋山的哲思更深,须上下盘旋、左顾右盼,明明看似通途,又似捷径,于是兴冲冲走去,却不料碰壁折返,有时看似尽头,索性放胆走去,竟然别有洞天。无奈之中,忽见石壁上刻有口诀:“通而不通,不通则通,或云“大不通小通,明不通暗通”咀嚼一番,深感意趣无穷。
那晚,我在古街一家不打烊的酒馆坐到深夜,直到秋雨停歇、明月当空。深秋访扬州,眼前虽一片萧索,内心却极为充实。维扬之美,在乎“她”的内蕴。
注: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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