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买僻书

去年曾经买到一本小书，一直放在那里没有整理。

书的名字是《爱的奏曲》。作者是丹唇。

这是一本包含诗歌、小说和书信的杂著本。1933年1月1日由荒漠社出版。印数是2000本。

版权页上贴有丹唇的印章。定价为每册二角五分。

书的封面为苏州画家陈涓隐（漫画家、曾做过苏州园林管理处处长）设计。序言则有苏州当时名医顾寅撰写。顾寅是一位性格古怪的中医，在抗战时期曾剃个阴阳头，说是不忘国土沦丧一半之耻。此人治疗性病和皮肤病非常擅长，他的医学著作在建国后还在重印。

在序言中，顾寅把丹唇比作短篇之王莫泊桑、割耳朵的画家梵高、悲情音乐家贝多芬，比作歌德的之少年维特之烦恼。他觉得要读懂丹唇的随笔作品，先要理解丹唇是怎样的一个艺人。他说丹唇的作品很像是当时冒出来的德国新感觉派显尼志劳（勒）。施蛰存的《上元灯》据说就源于这位德国作家。

“商声淒切带愁听，济世宏才笔墨馨。大地桑田将变海，可堪江上数峰青。”这首诗写在了序言之前，署名为“陈绵香祥女士”。她是谁呢？南社创始人之一陈去病的长女。陈绵祥与徐自华、徐蕴华较好，自小爱好诗词，被柳亚子称为“桑海文章第一才”。

那么丹唇是谁呢？苏州地方志：“程丹娜与兄丹唇以及匡亚明、韦布、于伶、曹孟浪、罗琼等俱为苏州早期左翼戏剧运动倡导者。”

程家为苏州名门望族，程丹唇早期为话剧演员，厌恶苏州的城市俗气，后去上海发展。1931年夏，在左翼剧联成立的影响下，程丹唇、曹孟浪等成立了阿波罗艺术社，1932年，该社联合当时苏州的一致剧社、银沙剧社、蓝天剧社、戏剧周刊社以及学校和社会上一些进步的青年戏剧骨干，成立了苏州戏剧联合社。在程丹唇的书中就有“银沙剧社”的广告页。还有《南归》、《苏州夜话》、《名优之死》等名剧在苏州演出的信息。

程丹唇与金山、郑山尊、田蔚、于伶、唐纳等先后参加了左翼剧联。程丹唇的名气并没有妹妹程丹娜有大名。

程家出自安徽南部“宝贤堂程氏”，程先弘随太平军来苏，太平天国革命失败后先弘来到上海，在江阴李氏开的洋行里工作。得李氏之助后，渐以经营进口颜料成名，成为当时上海颜料行业中的头面人物，子孙分别定居苏州和上海。

程丹唇曾师从田汉学艺。丹娜则跟着当时寓居苏州网师园的画家张大千兄弟学习书画。张大千在网师园养老虎（昵称虎儿），曾经轰动姑苏城。程丹娜在网师园与虎儿合照为摄影家郎静山摄影。该照片后被胡文虎用作虎标万金油商标，由九十八岁的马相伯题字。程丹娜后来嫁给了著名戏剧家曹孟浪。他们当年活动的艺社，先在苏州碧凤坊16号成立，田汉、冼星海都来指导过，说起来也是一处红色基地。1998年，艺社之建筑按原样移建至颜家巷16号，也就是王謇故居处（慢书房前面一排房子。）

来看看程丹唇的一首诗：

狮子林留真

给覃敬庄

树枝婆娑

曳拽在那衬映底河水

我俩心头

还没有模糊了

两年前

旅杭写生时候

真趣留存

回忆底咀嚼深深

白雪缭动

归雀叫躁

在照相前有什么低音

感怀着，感怀

迷茫的途径在前头

还有一篇文章的片段：

苏州，在古人的文章里诗词里，我们可以随便底翻到山明水秀的警句，甚至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颂词。或许在未到过苏州的，在他的幻像里想象到怎样的有罗马式的建筑，古塔耸然。可是我们投到了苏州的怀抱里，只有一些无聊的莺声靡靡之音的滥调，我们在考察一下内部的情形，全社会充塞着虚伪的面目，铜臭的恶浊。缺少了一些现社会所需要的奉诚的我，只有无理由的被他们……

有关丹唇的文学史料还需要继续整理。而这本“僻书”就是一个小小开始。顺便说下，这书应是作者签名盖章送给钱钟英的，即钱钟书的弟弟，当时应该是在苏州就读中学。

这本小书使得我似乎一下子回到了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苏州城。

最近偶然得手拓一张木拓，爱买僻书人笑古。此句得自于金朝诗人刘仲尹：“爱买僻书人笑古,痛憎俗事自知清。黄花催织钿钿出,白发欺人故故生。饘粥年来我稍具,厌随鞍马逐浮名。”

说起来藏书家无不是爱买僻书的人，僻书的标准无非是两种，一是难以见到的版本；二是难得一见的新旧书。

说起来，爱买僻书的书人都是孤独的人。也都是不大爱凑热闹的人。

琴川书店的李彪说，他现在就是做梦，做红楼梦。等着哪天捡到一本像浮生六记的书或是像活字本红楼梦的书，就去太湖边过过日子了。李彪的这些话启发了我。准备好好写一篇小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