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俗②:请家堂敬祖衍家风
身居他乡,过年的鞭炮一响起,总记起家乡和家乡的亲人,所以年前必须赶回老家,到故去的先人们墓地祭祀,似乎祭祀完祖先,这个年过得才踏实。祭祖时,总想起过去家乡那传统的年俗:请家堂、供灶王、祭奠天地三界。似乎空中响几声鞭炮、弥漫起烹炸祭品的香味儿、混杂了香火的气味儿,才算真正的年味儿。
在老家,临年靠节人们忙碌的主要内容是准备供品。当家的男人和女人们,一进腊月就扳着指头盘算,哪只公鸡该杀,到哪处集上买鲤鱼,割几斤肉。年二十七要蒸年糕,二十八要蒸大白馍。供品中主要是“三牲”,就是三样牺牲。一说“牺牲”一词,人们总联想起革命烈士,那是引申义,其本义就是这祭祀用的牲禽肉类供品。猪、牛、羊是“大三牲”,只有电视、电影中,孔庙祭孔、渔民祭海、泰山封禅等大型活动才见得着。我们用的一般是“小三牲”,是鸡、鱼、肉,分别代表天上飞的禽类、水里游的鱼类、地上跑的兽类。挑选上等的红毛公鸡,屠宰之后,精心盘成“丹凤朝阳”“凤凰展翅”等各种形状,通红的鸡冠,肥胖的身体,似乎引吭高歌。大鲤鱼金翅金鳞弯成“U”型,栩栩如生,有“跳龙门”之姿。大方块猪肉膘白肉红、油滚欲滴。点着丹红印花的大白面馍,嵌上红枣的蜡黄年糕,堆成金字塔般的“金山银山”。这些,都有极其丰富的象征意义。
过了腊月二十三,辞了灶王爷,就开始打扫房屋,腾出厅堂。除夕这天,一大早就在堂屋正面衬一竹帘挂好祖影轴子,摆好香案烛台和各种祭品。这老祖影,实际是一副较大的中堂画,上面画着一院贴着春联的宗祠,大门外是古装人物相互拱手作揖拜年,还有童男童女掩耳燃放鞭炮,院里殿堂廊檐内是一排排已故先人的灵位。两边是花屏,或是一副对联,上写“祖功传后世,宗德衍家风”。因为是画有祖先灵位的祠堂,所以称为“家堂”。《红楼梦》中说的“老影”是供奉祖宗的画像,因为这些画都装裱成画轴,所以称为“老影轴子”,我们家乡人习惯称为“请老爷(yě,方言爷爷)、老嫲(mǎ,方言奶奶)”。
这时候,妇女们将煮出的第一碗饺子,放到盘儿里。老族长就率领族中男丁到村外遥对墓地,高喊本家族堂号:“众子孙恭请本家先人回家过年!”拱手举香。这香是香魂,举着燃香就等于搀扶着祖宗们的魂灵,是非常严肃的事情。听说阿牛初办这件事的时候,一个调皮后生在他的身后放了一个鞭炮,吓得他一“哆嗦”,掉了香,回头喊“给我滚回去!”又一想,我这是怎么了?祖宗没到家我就说这样的混账话,干脆另请。引得众人大笑,于是就有了“阿牛请影——重来”的歇后语。
把香魂往香炉里一插,这老影轴子就有了祖宗的神灵。一家老小都来跪拜。除夕夜,要来祖宗面前守岁、续香火、拉家常。男人们凑过来喝酒聊天,谈一谈一年的收成和喜怒哀乐,交流思想,消除一年来的恩恩怨怨和磕磕碰碰,促进大家庭的团结和睦。
大年初一,天还不亮就开始大拜年,邻居世友都领着子孙来给先祖磕头拜年,一片欢乐祥和的喜气洋溢在人们的脸上。
我们家是由六个家庭组成的大家族。主持这请家堂活动的是二爷爷,早年开过大染坊,四庄八院有名望,初级社、高级社时当过大社负责人,做事干练为人忠厚,人称“染坊二掌柜”。二爷爷待我忒上心,有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先数着我,因为我是当时大家族中新一辈的头一个孩子。除夕守岁时,二爷爷把我喊过去到祖宗面前续香火,然后夹一块肥肉放在我嘴里,再赏一块点心。可惜二爷爷和奶奶两位老人都在1960年生活困难中去世。从此,他们的名字添到了家堂老影上,请影的事就由我四叔来接替。六十年代中期废除了旧家堂,七十年代又恢复了,但比先前隆重程度大有逊色。八十年代初我们的日子有了起色,叔叔们和我商量办理请家堂的事。
那年初一,我指着新续的家堂轴子,向小兄弟们逐个介绍我家的先祖。当介绍到二爷爷的时候,我突然一怔,身体好像被电击了一下,接着就昏昏然不知所措。拜年时,见了长辈就抑制不住总想哭,人们都说我中了邪气。我从来不迷信什么鬼神,但那天一天都迷迷糊糊,我努力抑制着不能哭出声。下午,在送祖先回归神位的鞭炮声中,一阵清风才让我恢复了精神状态。我明白,这是过年的忙碌疲惫所致,更因为怀念那些故去的先人们。
作者:肖永明,山东省博兴县人,退休中学语文教师,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有多篇散文、小说、诗歌、报告文学,在省市县级刊物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