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味道︱咸食
每次逛超市,大大小小的物品柜内,不同形状、不同口味、不同价格的糕点应有尽有,真是一个物质丰富的盛世!可是,最让我想念的,却是家乡的咸食。那份软香,今生难忘。
我的家乡在鲁北地区,咸食是当地流行的一种食品。抓一把白面,和成面糊儿,里面放些葱花儿,加上适量的盐,铁锅里放点儿油,倒进面糊儿以后,转动铁锅,使面糊儿呈不规则的圆形,有一韭菜叶厚薄,一张焦黄、酥软的咸食就做成了。咬一口咸食,舌头般得柔软,入口即化。
父母是农民,育有四个孩子。我小时候家境困顿,我们的一日三餐只有窝窝头就咸菜。时间长了,我们见不着油水的小脸儿都是菜青色,母亲看着心疼,便摊一个咸食给我们解解馋。我们姊妹四人像四只嗷嗷待哺的小鸟,等着喂食。待到满屋飘起了香气,母亲就把熟了的咸食分给我们,吃一口,真是世界美味。
以前咸食的做法十分简单,只有面和盐,往锅里滴几滴油,一摊就行。稍微富裕的人家有时候会在面糊里打个鸡蛋,做成鸡蛋咸食。在那物质极度匮乏的年月,能够吃上一块鸡蛋咸食,可真是一顿盛宴了。记得有一次我发高烧,母亲心疼地说给我做咸食吃,我却嚷着想吃鸡蛋咸食。这可难坏了她,因为家里没有鸡蛋。母亲到了街坊大娘家去借,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个鸡蛋回来了,一摸那个鸡蛋还有余温。她呵呵笑着告诉我,这个鸡蛋是她和大娘跟在鸡屁股后面等到的。
时间飞逝,从起初窝头就咸菜的聊以糊口到如今餐桌上的丰富多彩,唯独咸食是我家餐桌上始终不变的美食。逢年过节,已长大成人的我们便像小鸟儿一样从四面八方回到老家,母亲早就备下丰盛的饭菜。几日之后,看着满桌的菜肴我们面露勉强之色,母亲就说:我来做咸食给你们吃。然后,就忙碌起来。只是此咸食已非彼咸食,面糊儿里面基本全是鸡蛋。还要放些佐料,有时是母亲春天捋的冷冻存放的槐花或榆钱儿,或把胡萝卜、黄瓜擦成丝儿,甚至是舍不得扔掉的嫩嫩的芹菜叶,剁得碎碎的放进面糊里去。锅里的油放得多多的,摊好的咸食油汪汪的,酥软可口。这时的咸食已与温饱无关,而是将父母恋恋不忘的关切之情、子女拳拳的赤子之心,都融进那清淡逸香、滋味横陈的享受中了。
第一次动手做咸食的情景,我至今仍记忆犹新。把面糊往锅里一倒,用铲子在锅底平平铺成一个圆形。一切顺利!该翻个了,我用铲子一点点铲着,可是那看着已经成了一张薄饼的咸食都跟着我的铲子走,没几下,就皱成了一团儿。好不容易翻过来,标准圆饼的咸食就彻底成了一朵菊花。我端着一盘子菊花咸食,眼泪汪汪地打电话给母亲,哽咽着把做咸食的过程说了一遍,母亲耐心地指点着我。从此以后,我慢慢掌握了火候和做法,越来越熟练。每当孤单寂寞想家时,便会摊一个咸食,在那香气中感受那份浓浓的亲情。
咸食不仅解了我的思乡之苦,还是我的大媒呢。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有一次,我到朋友家作客,那几日正犯胃病,面对一桌子美味,不愿动筷。对面一个有着阳光般笑容的大男孩对我说,我给你做一个我们家的祖传名菜,保你胃口大开。一阵忙活后,端出一盘金灿灿、香气扑鼻的咸食,朋友们哄堂大笑,我却已是泪水盈盈。从此,他与他的咸食走进了我的生活。
如今,我们家的早餐就是咸食,当然现在的咸食早已被我花样翻新得面目全非。把虾肉剁碎,或放些虾皮,清淡而富含营养,一年四季都适合。沐着一屋的阳光,看着老公与女儿大口大口地喝粥吃咸食,那袅袅香气中所透露的宁馨和温情,淡而绵长的滋味,都是最能抚慰人心的。
古人云: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味亦必淡。如同奢华之后的简朴,在阅遍珍馐美味之后,一碗清粥、一块再平常不过的咸食,便让我们从生活的绚烂中回归淡泊。
谁说淡泊少滋味?淡泊之中滋味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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