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为你撑腰(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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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部长篇小说,自2017年4月19日开始已发布7集。众多网友读后激情留言,称之为农村版《人民的名义》。“滨州文学”公众号计划每月推出1集,欢迎影视剧合作。
前情回顾
绪生不但抢占了镇远的宅基,而且在盖新房子时,伙同汪为以多占13公分为由,不顾多方阻拦,强行用推土机推倒了镇远家的院墙。倒塌的院墙把绪生意外砸伤,镇远也因此被拘留。老书记张义挺身而出,带领村民去办事处上访,未果。回村后的张义用革命传统故事疏导群众,提出只有共产党才能为老百姓撑腰。几位老党员在为斜庄未来的忧虑中,一起回顾了老书记张义下台的原因和经过。
执着的雷声,终于让天挤下了几滴雨来。一阵雨声过后,天空似乎像完成了一种使命,一切都沉静了下来。只剩下迷迷蒙蒙的雾,依然在夜色里纠缠。
见雨已停,张义家的几位老党员都说笑着点上旱烟,带着心满意足的酒气,吐着懒散的烟雾,一个个站起身来道别。张义刚刚敞开屋门,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了幽幽咽咽的小号声……人们挂在脸上的笑意,顿时沉了回去。
斜庄的人们早已听惯了这小号声,也听怕了这小号声。每当小号响起,偌大个斜庄就会沉寂下来,暴躁的男人就会变得少有的安静,幽怨的女人也会勾起莫名的伤感来,只有顽皮的孩子懵懂茫然。有时,连狗都会发出低沉而忧郁的哀鸣。尤其是张义,每每听到此号响起,一种负罪感就罩满了全身,绞得心在淌血。几位老党员再不敢言语,一个个怀揣着满腹心事,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幕里。刚送人们到门口的张义老伴,又同以往一样念叨着那句话:“造孽呀!唉,造孽呀!”
小号声来自斜庄村东的大洼里。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悠远的小号声显得特别响亮,如泣如诉,如悲如啼,撩拨着人们的心弦。
从斜庄向东走,约二里许,便到了古盘河边。古盘河上一架风雨飘摇的木桥,是过河的唯一通道。木桥的护栏时断时续,桥面的木板也残缺不全。只要小心,还能勉强通过,是不用担心会掉河里的。尽管如此,斜庄的人们还是轻易不会过这架木桥,仿佛河的那边是另一个世界。
河那边的木桥旁有一棵高大阴森的青杨树,斜庄的人们都习惯有意无意地朝那树的树冠望望,好像那树冠里藏着什么秘密。瞭望的答案常常令人失望,给人的感觉只是青杨树比从前更加高大了,但应该小于傅滢墓后的那棵青杨树吧?人们习惯这么想。
古盘河的那边是个大洼,大洼里有一个方圆百余亩的杂树林,这里掩藏着许多残垣断壁、破墙烂瓦,还有零散的东倒西歪的老青砖瓦房。如果你实在压抑不住好奇心,还可以向树林深处去探寻。顺着树林内一条草木丛生略有痕迹的小路向里纵深,有一片开阔地。这里有一硕大的院落,院墙早已高低不平,破败不堪。院落的北面,有一排歪歪斜斜的青砖瓦房。院落中间,高高的砖台子上,矗立着半截木头旗杆。门口上,窗台下,瓦缝里,长满了不知名的杂草。但从痕迹上看,这里过去一定是辉煌过的。
斜庄人常说这里闹鬼,所以大家是轻易不会走进这个杂树林的,更莫说这个院落了。
院落里住着一个很怪的老人,外号叫傻猴。傻猴轻易不出这个杂树林,只是时常吹他的小号,呜呜咽咽的,给几近封闭的杂树林增加了几分神秘。
傻猴老人住在这排房子最东边的两间里。房子虽然破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每当下雨天,尤其夜雨时,傻猴都会木雕般地端坐在那棵最大的青杨树下,呜呜咽咽地吹他的小号。
悠悠的古盘河边,饱经沧桑的木桥连接又阻隔着外面的世界。人们时常猜度着河的那边,河那边的傻猴老人对外面的世界也几乎一无所知。正所谓“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
不管风云如何变幻,傻猴老人的号声不变。那号声好像是一首古老的民歌,哀婉,凄切,悲凉。每当号声吹响,傻猴老人似乎进入了另一个空间,表情时喜、时乐、时愁、时忧、时悲、时凄,人号合一,浑浊的泪水涌满了全腮。人们无不猜想,傻猴老人该是有一段难以启齿的凄惨往事吧?
杂树林是原来的红星社,也就是后来的红星大队旧址。红星大队也就是现在的斜庄。斜庄在成立高级社时,为忌讳这个“斜”字,防止走“斜”路,遂更名为“红星”社。人民公社时期,又称为红星大队。傻猴老人就是当年红星大队的团支部书记和知青点的队长。这杂树林里的瓦房,就是傻猴带领知青们建窑烧砖盖起来的。只是到了生产责任制以后,这里才逐渐冷落下来。
傻猴当年刚从部队复员,年龄不过二十几岁,正是青葱岁月、风华正茂的时候。因为他讲话的时候总有一句口头禅,开会时总是先说“啥里时候”,人们就送他个绰号叫“啥里猴”。后来,就干脆叫“傻猴”了。
1969年春,红星大队迎来了第一批知青。知青的到来,不但给红星大队带来了朝气,也带来了新的风貌。很快,知青们和红星大队的社员们就打成了一片。红星大队决定,由从部队复员不久的大队团支部书记张守望兼任知青点的队长,张守望也就是“傻猴”。
知青的到来,让大队党支部书张义既高兴又发愁。这第一个愁就是知青们的住处问题,总不能让这几十个孩子老是住在临时工棚里吧?雨季来了咋办?冬季到了咋办?
刚刚解冻的古盘河娴静地躺在明媚的春光里,清澈见底的河水中,偶尔可见几尾柳条鱼安闲地游来游去,河坡上的野草也冒出了尖尖,木桥边的小青杨树刚吐出毛绒绒的嫩叶。河坝下的麦苗在返青中焕发出盎然生机。抽水机从古盘河中抽出滚滚的水浪,顺着蜿蜒的水渠正流向麦田。知青们和一群姑娘欢笑着,在麦田里播撒着洁白如雪的化肥。略带惆怅的张义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跨步走上了木桥,咚咚的木板声催动着张义兴奋的脚步。正盘算着知青宿舍的张义一走神,在河坝上摔了一跤,可就这一跤却摔出了办法。
对大队党支部在古盘河大坝上建窑的决策,张守望表示举双手赞成并主动请缨:“啥里时候,由我们知青点接受这项建窑任务吧。哥!”还没等张义表态,正站在课桌上出黑板报的傅滢转身跳了下来,微笑着对张义说:“书记,我支持守望的请求。”接着又说:“这是为我们知青改善住房条件,这项任务理应由我们来完成。”
二十多个知青,对傅滢印象最深。满面春风的面孔始终带着微笑,柔弱中透出一种爽朗和执着。一身的学生打扮和头型,张扬出活泼、稚嫩和朝气。
张义看了一眼守望和傅滢,沉思片刻后稍有疑虑地说:“还说得有理有据的,你们商量好了吧?”他又稍有沉思地望望远方,回头对着守望说:“可你们太年轻了,我担心……”
傅滢莞尔一笑,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表情在生动中有些倔强地说:“放心吧,书记!有我们张守望队长在,没有完不成的任务。”
张义笑笑说:“你就这么相信你们这个队长?”
傅滢又笑笑说:“我们队长嘛,就应该相信。”又回头对着张守望眨眨眼,说:“对不?啥里猴……”
张守望听傅滢喊他绰号,急哧白咧地说:“啥里时候,可别叫咧。”
张义见状再不搭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俩,傅滢俊俏的脸上忽然莫名地红了。
红星大队党支部决定,为了红星大队集体经济的发展,为了改善知青点的住房条件,由知青点担负起建窑厂和今后经营的重任。为保障这项工作的顺利进行,由分管队办企业的大队副书记张长河做好指导和后勤保障工作,特聘两位有经验的窑师傅和四名瓦工师傅参与到具体的窑厂建设中来。
河坝上的三座大砖窑在知青们夜以继日的奋战中终于建了起来,二十多个白白净净的书生个个都变成了红脸膛的“黑脸娃”,这一群稚气的孩子也在劳动中成熟和壮实了起来。
“五一”这天,第一批青砖出窑了。看着一排排泛着亮光青一色的砖垛,红星大队沸腾了,知青们流泪了。来自上海的女知青一向活泼的郝红,站在高高的青砖垛上大声呼喊着:“同学们,我们即将住新房了,大家欢呼吧!”看着窑场欢笑的人群,身着军衣的张守望神情凝重却掩饰不住愉悦,整个人显得那么挺拔干练、神采飞扬。他迈开那军人的步伐,走出了人群,也纵身跳上了砖垛。
郝红看到张守望和自己站在了一个砖垛上,一阵神秘感觉不由袭上心头,顿时感觉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张守望站在砖垛上对着人群喊道:“那啥里时候,大家请傅滢同学带领我们唱支歌好不好呀?”
人群立马欢呼起来:“好,好,好!”
傅滢被人们拥向了砖垛,守望攥住傅滢柔软而稍带老茧的小手一把拉上了砖垛。由于用力过猛,傅滢一下子撞进了守望的怀里。下边人群又是一阵欢呼,守望一下忘了把傅滢的手放开,还傻傻地攥着。
傅滢红着脸对守望小声地喊:“放手呀!”守望意识到后,赶快放手后退,急切中差点摔倒,傅滢赶紧回手拉了一把。旁边的郝红见状,神情一下黯然了下来。
“同学们,我们唱一首《我们走在大道上》吧!”傅滢仍带着微笑,大方地挥动着手臂,打着拍节。顿时,整个窑场歌声飞起。
“我们走在大路上
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沸腾的场景让一向冷静的张义也激动起来,在歌声中也走上了砖垛。待歌声一停,他高声喊道:“同学们,同志们,大家辛苦了,我代表红星大队真诚地谢谢你们!”
一阵热烈的掌声打断了张义的讲话,待掌声平复,张义又讲到:“自从同学们到来的那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同学们的劳动也得到了乡亲们和党支部的充分肯定。这里,红星大队就是同学们的家,党支部永远是你们的坚强后盾,永远会为大家撑好腰,掌好舵!”
又是一阵掌声。
“下面,我代表党支部宣布几项决定:一是知青点宿舍从明天起正式动工,二是批准傅滢、郝红、邢彬同学的入党申请,三是任命傅滢同学为知青队副队长、红星大队妇女主任”。
……
十几间知青宿舍建起来了,知青点办公室建起来了,知青活动室建起来了,知青食堂建起来了。古盘河边的这片热土,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随后,红星大队部也在这片热土上矗立了起来。
这群热血青年在张守望的带领下,一起奋斗,一起创业。他们组建红星大队文艺宣传队,表演脍炙人口的文艺节目,创办夜校,硬是把红星大队搞得有声有色,成了远近闻名的红旗单位。
文艺宣传队一个最令人难忘的节目就是《老两口儿学毛选》,守望拿着长烟袋扮演老头子,傅滢包着头巾扮演老婆子。
“吃饱了饭,
老两口儿坐在了床边,
咱可(哪个)学毛选。
老头子哎,
老婆子哎,
咱可(哪个)学哪篇?
……”
阵阵的雷声和急促的雨点声,把熟睡的人们吵醒,张守望的集合号声一下子划破了长空。红星大队的知青们冒着大雨,纷纷向窑厂奔去。
砖窑在点火燃烧后,那火红的窑膛是绝对不能漏雨的,漏雨不但会毁了一窑的砖,而且还会造成倒塌,引发事故。所以,每当下雨,张守望便会吹起集合号。集合号就是命令,无论早晚,知青们听到集合号响,便会立马拿上工具,到窑上看窑护窑,防止漏水。
雷雨闪电中,知青们在集合号中冲了出来。忽听北窑上一声高喊:“这边漏雨了!”
守望和傅滢急忙奔了过去。在人们一阵紧张的忙活中,险情消除。天,好像和人们开了个玩笑,险情过后,雨过天晴,西边的天上露出了弯弯的月亮和一眨一眨的星星。待人们陆续回去以后,傅滢和守望仍不放心,又借着月光上到北窑的窑顶查看了一圈。两人正准备离开时,谁知窑皮滑落,俩人顺坡一下子溜了下去。向下滑溜的俩人,急切中抱在了一起,俩人的嘴巴也碰在了一起。
回过神来的傅滢,推开守望,嗔怒地说:“故意的吧?”
守望站起来,抖抖身上的泥土说:“狗咬吕洞宾。”
傅滢笑笑说:“还不拉我起来?”
刚被拉起的傅滢,湿漉漉的衣服贴在了身上,在月光下,线条特别分明。此种风景,让守望一下子看呆了。傅滢也羞红了脸,咯咯笑着跑开了。
“傻猴”张守望的生活起了变化,他和傅滢在劳动中建立了感情,他们相爱了。傅滢给远在北京的爸妈写了一封长信,向父母征求意见和报告喜讯,谁知换来的却是一瓢冷水。
无疑,几年的插队生活,不仅锻炼了傅滢的能力,也注入了傅滢全部真诚的情感。她不但爱上了守望,也爱上了这片热土。从守望的身上,她感受到了一种精神的寄托,感受到了一种朴实的力量,感受到了一种踏实而有意义的生活。也许起初,她爱上的是守望的军号声,一听到那军号就有一种踏实和振奋的感觉。后来,在不知不觉中,两颗年轻的心撞击在了一起,碰出了火花。傅滢的工作也是出色的,插队后不但入了党,还担任了红星大队党支部副书记,还被树为全县知青先进典型,再后来又担任了公社妇联主任,仍常住红星大队。有多次回北京的机会,傅滢都毅然放弃了,她已离不开这片热土。
接到女儿傅滢的信,傅滢爸妈急忙赶到了清水县天门公社红星大队。大队党支部举行了热烈的欢迎仪式。县革委会领导和知青办领导,还有公社领导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
“爸,妈。我写的信,您二老也看到了,这也不是我一时的冲动,也不是草率决定。清水县天门公社红星大队,热火朝天的局面,你们也看到了。张守望,你们也看见了。无论理解或不理解,落户红星大队的决定,我是不会改变的。我和守望的感情也是真挚的,请爸妈谅解成全,请原谅女儿的固执和不孝。”傅滢流着泪,目光坚定地望着父母说。
“叔叔,大姨!我对傅滢的感情是真心的,我向二老表个态,我一定会对傅滢好,一定会照顾好傅滢。我当过兵,有幸在天安门广场做过升旗手,也做过号兵。虽然我复员了,但我还是用军人的礼节,给二老敬一个崇高的革命军礼。”张守望一个正步,一个标准的军礼。他一脸庄重,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傅滢的父母。
傅滢的父母落泪了。
县革委会主任乔川拉着傅滢母亲的手说:“嫂子,傅滢不但是你们二位的骄傲,也是我们清水县的骄傲,你们培养了一个好女儿呀,我代表清水县谢谢你们。在此,我郑重地向二老报告个喜讯,傅滢同志为清水县插队知青落户农村先进典型的申请已被省里批准了,而且现在傅滢同志还担任着公社的领导职务。这已经不是一家一户的事了,请您们支持和理解。”
张义诚恳地说:“我不但是红星大队的支部书记,还是守望的堂哥,我代表红星大队,代表我们全家表个态,这里就是傅滢的家,也是二老的家,我们无论于公于私都会照顾好傅滢,请二老放心。”说罢,张义深深地给傅滢父母躹了个躬。
公社书记高远方说道:“我们公社准备在今年的五一劳动节,为傅滢和守望举办婚礼,现在征求一下二位老人的意见……”
此时的傅滢父母早已泪流满面,傅滢的爸爸哽咽着对傅滢说:“我和你妈就你这一个闺女,我们也越来越老了,你妈的身体也不好,我们也不能常来看你。今此一别,还不知何时再见。也不是爸妈心狠,婚礼我们就不过来参加了,有县上和公社操办,我和你妈放心。”说到这里,傅滢的爸爸拉妻子站起来,给县上和公社领导深深地躹了个躬,颤声地说:“拜托你们了!”
傅滢哭了,她给父母下跪,深深地磕了个头……
作者:李玉德,山东阳信人,阳信县诗词学会会员,阳信县作协名誉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