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我的爷爷
夜里,又梦见了爷爷。醒来,已是泪流满面。
细想,爷爷离开我们竟有12年了。但爷爷弯着腰侍弄花圃的样子,脖颈上搭着毛巾做饭的样子,看到我就伸出几根手指示意几天没看见我的样子,依然在眼前。
爷爷三岁就失去了母亲,是个苦命的孩子。少时家庭贫困,实在无力负担四个孩子的养育。所以,爷爷在十三岁的时候,就跟着别人到外乡打零工去了。他先后做过纺纱工、绸缎庄伙计、乡村货郎、售货员,尝尽了人生的艰辛。
爷爷聪明而勤奋。爷爷的爷爷中过清末的秀才,很重视对晚辈的教育,特别对幼年丧母的我爷爷,更是精心栽培,所以爷爷虽然后来并没有上过几年学,可知识却并不比别人少。自小养成的学习习惯,爷爷一直保留到暮年。小小的收音机,父亲从学校带回的旧杂志,我和弟弟用过的旧课本,都是爷爷眼中的“好老师”。直到八十多岁,爷爷仍坚持订阅《中国剪报》等报刊,看过之后均用铁夹子整整齐齐地夹起来,挂在卧室的墙壁上,触手可及。直到今天,爷爷手持放大镜读报纸的样子,仍不时出现在眼前。
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的社会主义改造中,爷爷成为了一名乡镇供销社的正式职工。再也不用风餐露宿的爷爷,对政府充满了感恩之情,以自己全部的精力和满腔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爷爷是个细心人,老人和小孩来买东西,他会给写一个明细塞进口袋;买的东西较多,他会多给找个袋子方便提携;天气不好,会用块塑料布给包裹起来;遇到用自行车驮载的,还要走出大门,帮助捆绑装车……在那个不大的供销社门市部里,经理是谁多数人并不知道,但进门就喊“徐大爷”、有事就找“徐大爷”,却是当时整条苑城街上男女老少共同的习惯。多年以后,我偶尔陪爷爷回单位所在地,总会时不时地有人跑过来拉住他的手,亲热地喊他“徐大爷”,而爷爷便乐呵呵地应着。我正惊异于他的记忆力,爷爷却偷偷地问我:“这是谁呀?”年老的爷爷已经不记得那些他曾经帮助过的人,可是人们却永远记得他。
爷爷的一生,宽厚仁慈、恤人克己。退休以后。爷爷除了种花,还在院子里养了十几只鸡,鸡蛋自家吃不完,便卖给村里人。不管是谁来买,也不管他是买一斤还是二斤,爷爷总是在称好之后再给人家搭上一个,奶奶便有些不满地说:“总共才买一斤,还给搭一个,算得啥账啊。”爷爷总是说:“自家养的,有啥算得着算不着的?”爷爷心胸开阔,宽厚仁慈,又饱读诗书言谈风趣,邻居尤其是有点文化的人都喜欢找爷爷喝茶聊天。爷爷去世十多年了,村里人至今怀念他。
爷爷六十年代入党,对此他深以为荣。退休还家后,一刻也不忘自己的党员身份。那时村里很少有组织生活,偶有一次,他必到场,绝不推脱。按时参会、按时缴纳党费,对于爷爷是无上光荣的事情。1994年,我在教育学院入党的时候,爷爷比谁都自豪,特意给我写信表示祝贺,并鼓励我好好学习、好好工作。改革开放后,乡镇供销社经济效益每况愈下,爷爷的退休工资也低得可怜。每当我们替他不平的时候,爷爷总是说:“不少了,我都二十多年不给国家工作了,共产党还给我发工资,还要怎么样啊?”善良的爷爷,始终对党、对国家充满了无尽的感恩之情。
爷爷一生总是为别人着想,最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八十多岁的时候,爷爷奶奶还坚持住在老家自己生活。每到节假日,本该是我们小辈回老家看望他们的时候,爷爷却经常提前打电话给我们:“我们两个挺好的,放心就行,不用光回来看我们。”我怀女儿的时候,爷爷已经八十二岁了,离孩子出生还早,爷爷就开始让奶奶做婴儿穿的小衣服,还一再嘱咐:“要用纯棉的!”母亲开玩笑地说:“人家张家的孩子,有人家爷爷奶奶,咱操的什么心啊?” 爷爷乐呵呵地说:“咱姑娘的孩子就是咱的孩子,咱不管别人咋样,不能缺着孩子。”人们都说隔辈亲,更何况是玄孙辈。孩子出生后,老人家住在三十多里外的长山老家,心里却时刻牵挂着刚出生的小生命,隔上一段日子,爷爷就会骑上自行车跑到县城来看孩子(那时公交还很不便利)。三十多里的路途,对于八十多岁的老人来说,实在不是一件易事。爷爷就带上一个马扎,每骑十几里地就在路边坐下歇一会儿。这样,一边走一边歇,往往要半天功夫才能到达。
八十三岁的时候,爷爷在老家劈木柴蹲伤了腰。住院期间,爷爷为要别人伺候感到深深不安,一遍遍地说:“你看,一家人让我弄得班也上不好,觉也睡不好,真是累赘。”我强忍住眼里的泪水,说:“爷爷,您千万别这样想,难道只兴您养我们的小,不兴我们养您的老吗?再说,我觉得在您身边伺候,是很幸福的事,怎么能说是累赘呢?”
爷爷八十八岁去世于2005年的初秋。这十几年中,每每遇到困难的时候,受到委屈的时候,我都会于绝望与迷茫之中想起爷爷的包容、和善、坚韧与豁达,带着这些,我终将在人生的道路上坚定地走下去。
作者:徐洪波,山东省邹平县实验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