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国之黄河(3)

现在想来,我在同仁的好运气,自李家峡水库开始。从大坝到李家峡镇没有车,船东用摩托载我下去,一路颠簸,只记得船东的白色回民小帽在眼前晃悠。走进李家峡汽车站,像回到六十年代,平房后的小院停着辆破车,这是唯一的交通工具,虽不能到同仁,却可以带我到省道边的牙什尕镇。原以为路边拦车很方便,没想到赶上国庆严管交通,所有过境大巴都不停,正绝望时招到一辆出租车。我怀着被痛宰的心询问车费,司机说:“50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90公里只要50元!上车后不断与司机套近乎,大家熟悉后我才把心里的怀疑问出来,司机说:“我今天是包车去西宁,往返的费用都收了,拉上你是额外的,这里到同仁大巴车费50元,所以我也收你这么多。”我不知自己能否有司机的这份平和,都市的生活让我将可能得到的也视同自己的,不容有失。

黄河沿着尖扎县境流淌,因为李家峡的缘故,河水依然清澈,直到隆务河特大桥。隆务河从这里汇入黄河。隆务河是浑黄的,黄河也自此告别清澈。我循隆务河而上,去寻访热贡艺术。

3、同仁

深秋的隆务河谷温暖而明媚,田亩刚刚深翻,杨树渐渐泛黄。我走在从吾屯下庄到郭麻日村的路上,不远处一个小僧人红色的身影也在前行。他在田埂上休息,我也在田埂上坐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则在回味吾屯下寺的奇遇。

一早我偶遇拍摄唐卡电视片的张哥,他带领我走进晨雾中的吾屯下寺,走进简朴宁静的老堪布家。老堪布是吾屯下的灵魂,曾在文革时的还俗浪潮中避入深山,又在文革后重建破坏殆尽的吾屯下寺。堪布的徒弟确西说老人家在龙王殿。对于游客来说,一般不会注意到寺院最深处的龙王殿,它非常小,几乎没有装饰,但却是修复寺院时第一座建起的殿堂,由精通风水的老堪布亲自选址督造,据说许愿极为灵验。安静的龙王殿前,一位老僧正躬身洒扫,他就是我们正在寻找的老堪布。在张哥的引见下,堪布为我摸顶赐福,并让徒弟确西带我游览寺院。我问确西为何堪布亲自打扫殿堂?确西说这是老堪布自己的意愿,也是他给自己的功课。

热贡艺术主要有木雕、泥塑、堆绣和唐卡,均属于寺院建筑艺术,尤以唐卡最为著名,吾屯下寺就有极精美的唐卡,宗喀巴大殿前的四大天王唐卡是三名画僧耗时一年的心血之作,密不透风五光十色却严谨和谐丝毫不乱。紧闭的大经堂只能从边门出入,里面藏有古代唐卡,借助微弱的灯光我翻看这些历史遗珍,岁月没有带走它们的色彩,却给它们留下了韵味。我走进画僧角巴甲家观摩唐卡制作的全过程,磨平画布、炭笔起稿、勾边填色、开脸提花,角巴甲和他的兄弟分担不同的步序,有点流水线作业的意思。我再到尼玛师傅家看泥塑。各种佛像的样子全在尼玛师傅的心里,几尺高的佛像他信手捏来,这可不是朝夕之功,尼玛从九岁开始学泥塑,至今已有十八年。我很喜欢艺僧家的格局,朝南的前廊拓展成玻璃画室,坐在里面有藏式住宅少有的明亮温暖。屋里屋外栽种各色花果,斑斓芬芳。

中午被邀请和老堪布一起吃午饭,除堪布坐在床上外,大家席地而坐,分餐而食,经介绍同席的还有隆务仓的年轻活佛,他经常来向堪布学经。饭后吃酸奶,我没用特意给我的勺子,而是学着大家的样子用手指刮着吃,颇得堪布赞许。他对我说:“用手吃酸奶一可以避免发出声响,二能够滋润手部皮肤防止干裂。”看来生活的智慧只有生活中的人才明白。饭后堪布又给我一项殊荣,让我参加在建金刚萨埵大佛的装藏仪式,一早就看见确西师傅在包经书,原来用在这里。新建的大佛还只是骨架,经书被有序地固定在大佛未来的头、胸等处,之后会裹以稻草,外敷胶泥,最终经泥塑、彩绘、贴金,方可完成。除去经书装藏的还有宝贝,如贝叶、海螺等,确西师傅装一件就高声地念一件。装藏仪式之后,我登上寺外刚修好的胜乐佛塔,那里可以看到吾屯下寺的全貌,新修的殿宇一座连着一座,蔚为壮观。有趣的是,还看到休憩的确西师傅和隆务活佛正在玩DV,他们开心的样子和装藏时的肃然完全不同,人间佛法本该如此吧。

我在吾屯下寺的福缘真好,得以深入地了解热贡艺术实在幸运,感谢张哥,感谢老堪布、确西师傅、尼玛师傅和角巴甲。及时地告别也是惜福,我独自走向对岸的郭麻日村,那里的佛塔指引着我的方向。路上就看到那个孤独的小僧。苍茫大地,执着前行,可知道有我在注视着你。没有引荐,我在郭麻日只看到一座座关闭的大殿,穿行在泥墙小巷之间,体会着郭麻日寺朴素的美。想起张哥讲的故事。附近的寺庙都有夏季闭关的传统,为期两个月,僧人们在经堂里持续不断地诵经。吾屯下寺的唐卡日益出名,画僧的订单多到完不成,于是向堪布提议能否轮流闭关。老堪布喃喃自语道:“郭麻日没有钱却能闭关,我们富裕了却连经都来不及念。”我努力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但繁忙的工作把我生活的乐趣都挤没了,看来我和吾屯下的僧人们有着同样的苦恼。

我在同仁多留一天,去了安多西藏三大寺之一的隆务寺。寺庙很恢宏,共有十八座大殿,门票也恰好十八元,但真正能去的也只有大经堂等少数几处。隆务寺的信众远比游客多,所以在寺内可以随意走动,我一直走到最高处夏日仓活佛的法台。活佛的经堂大门紧闭,一个僧人在门前不停叩拜;旁边还有座密宗小殿同样高挂铁锁,门板上画着各种野兽吃人的图案,令我诧异。隆务寺中还有一座印经院,没看见印经的场面,只看到工人在雕刻经板。一直觉得藏文的线条很美,特别是印在经文里。

隆务河谷地处黄土高原和青藏高原之间,也处于汉藏文化的交汇处,或许这就是滋生热贡艺术的缘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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