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大赛丨21号作品】莫玉林《遥远的爱恋》
文/莫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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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从院子外边向我奔来,急促地喘息着,满脸写着忧伤,我预感又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这段时间以来,我和君的感情遭遇了她家人的强烈反对,尤其她的母亲,无论如何也不让女儿和我在一起,本来已是自由恋爱的时代,可她的母亲以“女儿不懂事”“为了女儿好”为由,一次次横加阻拦,令我和君十分头痛,疲惫不堪,几乎招架不住。
“快一点,到屋里去,”君扯了一下我的衣角,“我给你说几句话。”
进了屋,我吃惊地反问她:“你怎么来了,家里不是把你看得很紧吗?”
“不说这些,我等会儿就要出门,我妈安排的,强迫我和那个男人出去,同路的有几位老乡,还有我的妹妹,一共七八个人,他们现在已经来到我家里了。”
“不走不行吗?”我天真地问。
“你知道我妈的脾气,不走肯定不行。反正,不管死活,我都不会嫁给那个男人,就算一路出去了,我也不会跟他,你等我几个月啊,一定。”
我木讷地频频点头。仿佛是一场梦,我还在梦中犹豫,不知所措。门外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姐,谁叫你上来的,把我跑得累死了,快回去。”
“谁?”我问。
君说:“我妹妹追来了。”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倾城,答应我,等我啊。”
她的妹妹像个妖精一样,浓装艳抹,人还没到,一股茉莉花香水味儿已经扑了过来。她拦在我和君的中间,说:“姐,快松手,我们走,等一下妈会追来的。”
那一刻,我恨她的妹妹,像不懂人间爱情的法海和尚一样,硬要拆散白素珍和许仙的恋情。
“时间不早了,我们马上要出发。”君说着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无奈地松开了手,我看见,那双细腻光滑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走了两步,她回过头来,张开双臂,准备和我拥抱一次,却被妹妹拽着走了。姐妹俩走出院子,脚步声渐去渐远,我在屋里就能感受到妹妹急促的脚步和粗声的喘息,君一定是被妹妹拖着走的。我这才回过神来,我的手背上留下了君紧紧握过的几个指甲印。
半小时后,我冲出门去,站在一棵洋槐树下,燕雀在树上呢喃,知了在枝头轻唱,蝴蝶在眼前欢飞,阳光温热,轻风拂面……我却心乱如麻,走向另一棵李子树,爬上枝头,倚在宽大的枝丫上,正好可以看见山脚下发生的一切。一路人从君的家里走出来,一条白狗跑在前面,路过下边的田埂上,君背着小包,如犯人一样被他们押着,夹在七八人的中间。似乎可以看见君难过的心在一点一点地撕裂,忧郁的眼睛里满含无奈的泪水。
我和君是在一处婚礼上认识的,她有着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子,吹弹可破的脸蛋,仿若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我俩四目相接,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那时,她订了婚,正想退掉,其母亲不同意。我们相识之后,她一心要与我交往,但母亲怎么也不干,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准备三十六策,走为上计——私奔,母亲看出了君的行动,抓着痛打了一顿。其母怕女儿夜长梦多,就想出了这个办法,以过来人的经验压着她,不顾女儿的感受,让男友把女儿带出去,准备先斩后奏,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不知君感受到没有,树林中正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在不情愿地目送她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看着心爱的人儿,被别人带走,我自己有如万箭穿心般难受,感觉整个山村都在崩塌,整个世界都在哭泣,那是怎样的一个下午啊。突然,我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一种英雄救美的冲动。便从树上跳下来,跑进屋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跳出门槛。我的行动,惊醒了邻居家正在睡梦中的花狗,它以为发生了什么急事,翻身爬起来,准备冲在我的前面为我开路。
我把衣服捆在腰间,光着上身,在路上一路狂奔。沿途干农活的人,以为是个疯子,没错,我自己感觉就快疯了,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一程一程地目送我的背影。
万一他们在前边什么地方歇息,我跑过去,岂不尴尬至极,为了避免碰头,我只有绕道而行,只是路程要远一些。他们搭了车,到了县城,买了车票,就会去住旅店,到那时就不好找人了。为了跟时间赛跑,近十里的山路,我没舍得停留,哪怕一分一秒。到了公路上,我拦了一辆车,赶到县城,天色已不早了,整个县城灰蒙蒙的,街道两旁亮起了路灯,黄昏快要来临。
他们应该先去买明天的汽车票,售票厅在二楼,我循着楼梯,时快时慢地向二楼爬去。这一刻,我有一种预感,只有电视剧,电影里才出现的镜头,竟然出现在我的身上。到了二楼的楼梯口,我像私人侦探一样,背靠着墙壁,伸出半个脑袋,向售票厅望了一眼,立即收回头,又伸出头望了一下。我心中一阵狂喜,没有让我失望,我看见了君的身影,他们一群人围成一个圆圈,有人在瞌瓜子,有人在抽烟,有人在看报纸。
问题是君是背向着楼梯,她怎么知道我在楼梯口,离她不到十米的距离?要是我装着旅客,直接进入她的视野,她妹妹会认得我。我在心里祈祷,老天爷,帮帮我吧,让君转回身子,看见我吧。我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准备冲上去,与那个不要脸的,讨好君母亲的男人,干上一架,来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就算我力气再大,他们也有七八个人啦,我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不要冲动,不要感情用事,要清醒,要冷静。
当我又一次伸出头时,君正好转过身来,蹲在一口皮箱旁系鞋带,她一抬头,就看见了我,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她惊疑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回头看了一眼,可能皮箱正好遮住,没人注意到她,鞋带还没系好,她就站起来,义无返顾地跨出右腿,有种不顾一切地向前走的冲动。几个小时没有相见了,我俩恍若隔世。
我伸出手想拉她,君小声说,不要拉,倾城,我们快走,要不他们追上来了。我们跑步下了楼,突然感觉我俩像越狱的逃犯,到处戒备森严,警察正在围追堵截,我感到四肢酸软,手脚无力,差点迈不开步。君将嘴贴近我的耳根,依然温柔地说,走,倾城,我们不能停留。她的提醒,让我回过神来,天快黑了,车站显然没有班车乘坐。偌大的县城,感觉狭小得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顾不得多想,我们商量的方法是,马上向大街步行,一前一后,保持几米的距离,就算被他们找到,也不会知道君是跟别人私奔。
大街上,房子密集得没有一点缝隙,没有一条小路供我们逃走,难道这是上天对我们的惩罚?走了两百米,靠右手转弯是一条巷子,那是去水果市场,说不定后边有小路。我回头望了君一眼,她正在小跑着跟上来,我俩像贼一样,拐进了水果市场。市场的大铁门关着了,门口堆放着一些烂了的苹果,香蕉,桔子,发出腐烂的霉味。我俩又沿巷子向前,走了五十米,看见了一个牌子,像是军事管理区一样,牌子上写着:行人止步。仿佛还有下一句:谁让你来?
牌子旁边是一块菜地,种着大白菜,我们进入菜地里,认为地边上说不定可以下去,到了地边,我一探头,是几十米高的悬崖。我和君紧紧地相拥着,站在菜地里,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我们多么希望时间就这样停下来,直到永远!
君嘴里重复着一句话:就怪我妈,就怪我妈!我本来不出门的,她怕我要去找你,非要我跟他们走。我安慰说,不要怕,有我在。说这话时,我也有种底气不足的感觉,君的眼眶里泪光闪闪,不知如何是好,我们都舍不得放手,感觉一松手,对方就会如肥皂泡一样,立即破灭,消失,且无影无踪。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巷子里有跑步的脚步声,君推开我说,他们会不会找到这来。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要是他们来了,我们连退路都没有。我俩如惊弓之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躲藏。我们商量了一下,还是先走出巷子,去找一间旅店先住下来,明天再想办法。
出了巷子,我打了个激灵,仿佛有千万双目光在盯着我们。昏黄的路灯,把我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一股大风从街上穿过,把沿途的门窗,拍打得啪啪直响,让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我们仍旧一前一后地走着,像两个卧底一样,去执行一项任务,只是头上少了一顶帽子,要不,还可以把帽沿向下一拉,神不知鬼不觉的,那该多好。
路过“邮政储蓄”,走过“兰州拉面”,在“缘分已尽”的广告牌旁边,有一家旅店。我走到门口,正要问老板,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往哪儿走啊。一回头,看见一辆摩托停在了君的面前,妹妹和男友从车上跳下来,妹妹鼻子一抬,哼了一声,一把拉住君,说:“姐,你再这样,我要给妈说。”
男友说:“你出来干什么,又不打声招呼。”
又一辆摩托车噗噗地开过来,那是君的邻居,他拉长脸,大声吼叫:“你出来做啥?我们租摩托找了好几圈,气死人啦!”
君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亲眼看见,他们把君押上摩托,而我近在咫尺,却无能为力。君上了车,用手掠头发的同时,向我的方向望了一眼,不知她看见我没有。摩托噗噗地开走了,街道上留下一股黑烟。我似乎听到君在摩托车上低声饮泣,并一声一声地呼喊:“倾城,倾城,你要等我,一定喔。”
店主走到我的面前,见我满脸愁云,安慰我说,老弟,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写了号,上楼休息一下就好了。我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了一眼“缘分已尽”的广告牌,这几个字仿佛为我和君量身订做的一样。
我双腿一软,蹲在广告牌的立柱前,抱头痛哭。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