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大赛丨10号作品】古月《画画》
文/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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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无聊。
电视放着，音响开着，蒋文瀚还是感到寂寞，无边的寂寞，满屋子的寂寞，深到骨髓的寂寞。无聊象无数的虫子啃噬着他的全身，让他浑身难受，坐卧不宁。
电话不响，朋友不来，老婆子天天打麻将。都说刚退休，容易得退休综合症，自己开始还不信，觉得退休了，自由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一定很开心。现在，才有深刻的体会。
退休前，蒋文瀚一直是班主任，跑操，查出勤，查卫生，查晚寝，谈心，会家长，开班会……当然，还要备课，讲课，批作业，评卷子。忙，也很充实。时间都是学生的，时间都是学校的，回到家里，想的也是学生的事。
闲下来了，不知该做啥子。
象老婆子打麻将，不想。看看书，眼睛已不行。儿女都在外地，也不需要照看孙子孙女。能做的，一个人，天天看电视。可已多年没有看电视的习惯，电视开起，心是空的。
寂寞。无聊。
老婆子回来说，城里新成立了一个老年大学，正在招生，快去报名。老年大学离家不远，可以去。广场舞，拉丁舞，乐器，摄影，主持，绘画……种类多，选哪样呢？蒋文瀚想起，年轻时喜欢画画，想当画家，就选择了绘画。
买画板，买画纸，买画笔，象个小学生，天天上学去。国画，油画，版画，统统先从素描学起，画形体。线条，空间，透视；黑、白、灰，明暗五调子；静物写生，结构与比例……
蒋文瀚读大学时，绘画就是班里的尖子，作品常常在学校橱窗里展示。蒋文瀚是美术老师的得意弟子，拥有学校画室的钥匙。蒋文瀚的作品是美术老师的教学案例，蒋文瀚还要帮老师辅导低年级的美术学生。蒋文瀚喜欢留个乱糟糟的长发，蓄个小胡子，手上和衣服上都有五彩缤纷的颜料，很有艺术家的气质，迷到了一群男孩子和女孩子，也包括蒋文瀚现在的老婆子。毕业了想做美术老师，结果学校缺数学教师。梦想的航船，在现实中搁了浅。儿子出生后，天天想的又是奶粉、尿片。老婆说，理想总不能当饭吃。
多年不画了，基础总还是有的。
蒋文瀚就在绘画班当了班长，有时也给其他学员讲上几句，画上几笔，蒋文瀚找到了自信，生活又开始充实。
然而，故事不是这样的，生活处处有惊喜。
老年大学请到了本土著名美术家马老回来讲学。老师说，马老，中国国际书画院研究会会员，美国书画艺术研究院客座教授，某省画院副院长，一级画家，中国抽象画代表人物之一。在近几年的胡润艺术榜中，作品成交额排名前十，作品多次参加国内外艺术展，被国内外藏家和多家博物馆收藏。这次马老回乡探亲，有幸邀请到他给大家上课。
期待。激动。
对权威和大家的敬仰和敬畏，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老师说，这次可以一睹大家风采，聆听教诲，还有望合影留念。
蒋文瀚也激动，带领学员们，打扫会场，擦桌子，擦椅子，铺桌布，摆鲜花，哦，还要准备茶杯、开水。
马老走进会场，蒋文瀚觉得那面相在记忆里，特别是那眉毛，那嘴角，可想不起。
马老在台上开始讲，马奈、莫奈、塞尚、凡高、马蒂斯、康定斯基，印象主义、野兽主义、表现主义、立体主义、抽象主义。马老在台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蒋文瀚在台下听，云里雾中，听不懂。眼里只有那飞扬的眉毛，那扯动的嘴角。
从国外讲到国内，马老开始讲中国的抽象艺术的形成，中国的抽象画派，中国的抽象国画与抽象油画，讲色彩、讲线条、讲空间、讲笔触、讲结构、讲印象、讲意境、讲思想、讲情绪、讲表达，讲吴大羽的《瓶花》、讲陈正雄的《梦幻的野林》、讲周春芽的《绿狗》和《桃花》，最后讲到了自己。讲自己的求学经历，讲自己的作品《大树》。
马老说，在我大学时代，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那就是我的校友，蒋文瀚。他是我大学时代的偶像，他的一言一行都吸引着我的目光，他的特立独行激发了我的艺术梦想，引领我走上了艺术这条道路。30年的不懈努力，最终走进了艺术的殿堂……
哦，是他，马大哈子。蒋文瀚想起来了。他是他的学弟，画形体，线条总不准，自己给他纠正过多次，还嘲笑过他，眼睛是不是有问题。没想到，如今，有如此骄人的成绩。
讲座结束，要合影，蒋文瀚没有去。蒋文瀚很惭愧，怕马老认出自己。蒋文瀚逃回了家里。
回到家里，蒋文瀚也不能平静自己。
人生三十年，匆匆过去。背驼了，腰弯了，头发花白了，一生就要过去，留下了啥子？工作，不能算不努力，优秀班主任，优秀教师，学科带头人，高级教师，也得了一大摞学校的、县上的、市上的荣誉。可这些，又算啥子？为何自己，不象马大哈子一样，在艺术的道路上坚持？
老年大学，蒋文瀚再也不想去。画画，蒋文瀚再也没有兴趣。失去了三十年，还能从头开始？再画十年，能有马大哈子的成绩？走过了的路，再也走不回去。
寂寞。无聊。发呆。
蒋文瀚现在感受到的不只是这些，还有悲凉，后悔，遗憾，惋惜……整天呆在家里只是叹气。人与人相比，该死。与曾经不如你的人相比，死了也憋屈。
故事到这儿就该结束了，然而，不是。
看到老头子的状态，蒋文瀚的老婆子着了急，打电话来让我劝劝他。
我说，老蒋，我跟你一样，年青时也很有梦想，我想当一个文学家，史上留名。结果呢，还不是当了一辈子语文教师。天不遂人愿，这是命。
老蒋说，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我说，我们都是平凡人。看看哪些没有考上大学的同学，头发白了，还要打工。好歹，我们还有退休工资，别不知足了。不画画了，和我一起去钓鱼。
老蒋说，好的。钓鱼好，钓鱼可以锻炼身体。
说服蒋文瀚，其实也是说服我自己。我想，我们的初心就是这样被忘了的。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