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阵痛（二）
阵 痛
刘景岗||湖北
二
文京到任后，没有过多地与即将共事的同仁寒暄与交流，第二天就一头扎进镇办企业里了。
他首先看了被抢的机械厂，那场面实在惨不忍睹，整个厂房就是一片断壁残垣，几乎所有厂房的瓦都被揭了，可能因为门窗都有尚能换钱的钢筋栅栏，每一片残缺的墙面上看不到一个门窗的框。若干堵残破不堪的墙垂头丧气地屹立在厂房院内，无论是厂房、仓库还是办公室，所有的东西都荡然无存。陪同文京来看的党办王主任一边描述着当时抢劫的情景，一边不停地叹息。文京想，尽管所有的债主都已偃旗息鼓，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追债的念想，但机械厂被抢劫的事件已被深深地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他暗下决心，我绝不会让这种闹剧在张河重演！
接下来文京计划每天跑两家企业，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对镇内13家企业进行全面调研，文京认为只有弄清情况，才能对症下药，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然而，他每到一处，几乎清一色看到的是一张张凄苦的脸，一双双哀求的眼睛。基本上无暇介绍厂里的基本情况，都像统一了口径似的，向政府要钱，要贷款。
“我们已经被三角债，被回收不了的货款、被来自职工、客户、银行、民间借贷拖垮了，政府再不出手相救，机械厂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
“您是我们的集体企业最大的老板，最硬的靠山，企业有难相信您不会坐视不管！”
“早就盼望着您来，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总算找到指望了！”
“……”
所到之处，都让文京看到的基本上是失望与无奈，由此他更感觉压力山大。
更有几位厂长，仿佛上辈子就与文京是莫逆之交，才到任的前几个晚上，每当夜幕降临，文京正想坐下来梳理一下白天调查的情况时，宿舍响起了敲门声，打开门，通常是某厂长神秘兮兮地提着烟酒进来，一是信誓旦旦地表示无条件地服从文京领导，忠心表过之后，再谈本人如何努力将企业稳住没有出现问题其功劳之大，能力之强基本让人产生舍我其谁的感觉。落脚自然是向政府求援，要财政支持，要贷款。
尽管这些厂长在文京拒收了烟酒后十分尴尬，但仍然把文京看作是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然也不完全是这样的厂长，有两三家厂的厂长，没有向文京伸手要钱，而是讲企业生产与经营。其中镇上的一家骨干企业医用材料厂，是汉州市最早的“三来一补”企业，主要生产医疗用的口罩、手术服等产品的，厂长任成霖从建厂到现在都是这家集体企业的经营者。
他津津乐道地向文京讲述了一些企业经营发展过程中的轶事，给文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讲市场，该企业产品主要销往日本一家公司，任厂长告诉文京，日本企业与客户的关系非常特别，打个比方，就是一种牢不可破的婚姻关系。要想被日本企业看中成为合作对象非常难，但当成为伙伴，不是万不得已日方是永远不轻言放弃的！他说我们这家客户是一级批发商，信誉度好，从不拖欠企业货款，而且价格高，省内不知道多少家比我们厂实力强的企业竭尽攻关之能事想挤走我们取而代之，但客户不为所动，依然对我们不离不弃。他讲道全汉州市做医用产品的，都是进半成品再加工成产成品，而唯有我们厂是拥有从原材料到生产出成品能力的，也因此能确保产品品质，产品在竞争中有一定优势。
给文京印象更深的是镇达夫化工厂厂长郑斌，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张河镇中学有位应届生考入武汉大学化学系，毕业后分配到四川省一家化工研究所，他将自己研发的一个产品配方纺织助剂贡献给了家乡，张河镇依托这个优势办起了纺织助剂厂，由此，在纺织界，张河镇名声显赫，无论是内陆，还是沿海，只要是做纺织的，没有人不知道张河镇的。
而达夫化工的郑斌在此基础上另辟蹊径开发了造纸化工产品，文京到达夫化工厂，身材瘦小却写着一脸精明的郑斌手舞足道，眉飞色舞，口沫飞溅地讲他的发展思路，他讲他将在现在的蒸煮助剂的基础上再开发脱墨剂、光亮剂、柔软剂……讲到了他的市场占有率，他的产品几乎渗透到了晨鸣、阳光纸业等全国所有的大型造纸企业中。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压低声调，试探性地对文京说：“尽管有想法，动力不足啊我的文书记，目前在张河，我这个厂可能是唯一不欠外债的企业，每年上交税收、交管理费也名列前茅。如果您开明一点，把厂卖给我，就等于给了我更大的原动力！我一定能把厂发展得更好！”
他还信誓旦旦地表示，如果买了厂，他的目标是打造全国一流的造纸化工企业。
听到郑斌这一诉求，文京的心猛地咯噔跳了一下，马上问道：“你愿意买厂？”
郑斌爽快地回答：“只要价格合理，我求之不得！”
文京马上回应道：“好的！我一定支持你！”
就在文京到任的第二周，晚上九点左右，正在整理调查材料的文京突然接到一举报电话，被告知纺织化工厂厂长薛刚将企业主要设备九个反应釜及电机拖走准备卖给外地厂家，车已装完，准备出发。接到举报，文京马上打电话给派出所，要求他即刻组织干警上路设卡拦截。文京叫了几名分管工业的干部驱车前往，硬生生地在公路上将已装好的货车拦住，并当场抓了企业厂长薛刚。
薛刚曾与文京初中同学，见是文京拦车十分镇定，对文京说：“老同学，我卖设备也是为了处理企业债务，如果你不让卖，我拖回去不就是了，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
文京板着铁青的脸，斩钉截铁地说：“你个人有什么权利擅自出售集体资产！既然是老同学，你这是拆我的台”。转身又对派出所方所长说：“先把他带到派出所依法处理。设备全部押回厂里！”
一场监守自盗事件就这样被及时地处置了，回来的路上，文京的脑海里不断地回闪着薛刚在被带走时那双极端仇恨的眼神，一向无所畏惧的文京感到后背有些发凉。
企业调查完成的第一个晚上，文京陷入了沉思。那晚夜深人静，万赖俱寂，文京独自一人在镇院子里踱步，看着夜幕笼罩着的座落在汉江之滨的曾有“小汉口”之称的小镇感慨万千，我能让这座小镇再现辉煌吗？此时此刻他深感任务艰巨、压力巨大。回到办公室文京在日光灯下，写下一份调查报告，对当前镇办企业的现状，文京用了三个词进行了概括：一是对经营状况，政府是雾里看花；二是对企业出现的突发矛盾，政府只能隔岸观火；三是对企业因各种因素而停产关门甚至出现恶性事件，政府也只能是看水流舟。对解决问题的办法，文京大胆提出从老板这个根本点着手，将企业民有民营，以资本的力量，让企业重现生机。
一石激起千层浪，文京的调研文章在汉州市引起强烈反响，市委吴志浩书记又亲自来张河镇与文京长谈，希望文京能带领张河镇企业率先走出困境，为全市作出示范，临别时吴志浩紧紧握着文京的手态度坚决地说：“文京，用改革的办法大胆地去探索，我全力支持你！”（待续）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刘景岗，男，湖北省仙桃市人。1958年3月生。大学学历，中文专业。当过知青，教过书，做过机关文字工作，担任过镇党委书记，市人社局长，市人大副主任，现退休。在职时，发表过作品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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