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这是个人性问题
终于到了真假美猴王这一节。据不完全统计，目前江湖上对这一段的解读，主要可以归纳为三大类。
其一，孙悟空打死了六耳猕猴。其二，六耳猕猴打死了孙悟空。其三，六耳猕猴就是孙悟空变的。
到底是那种情况呢？其实这些是本节的细枝末节，这一节的重点压根不在这，下面我们从人性的角度，解开这一节的惊天秘密。
道教讲究的是阴阳平衡，因为物极则反，所以有这么一个成语叫否极泰来。经历了兕大王之役，孙悟空和唐僧的关系和谐到了极点，从而团队的团结度也到了顶点。过了女儿国之后，开始显现了物极则反的趋势，而且发展的极快，瞬间从顶峰沉到了谷底。到底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变化呢？总的来说，唐僧和孙悟空的三观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不敢说谁高谁低，总之他俩的思想怎么都捏不到一块去。
一直以来唐僧都自信自己是团队的领袖，从人类的角度讲，他是大唐钦差。从神仙的角度讲，他觉得他是观音的弟子。而且观音还帮着唐僧阴过一次孙悟空，让唐僧更加的自信组织上是跟他一条心的。后来奎木狼那一节的时候唐僧发现不对了，从业务的角度讲，他离不了孙悟空。兕大王那一节的时候，唐僧又折服于孙悟空强大的关系网。在女儿国时，唐僧又发现了另一个问题，神佛来帮助他们，并不一定是看孙悟空的面子，那是看他唐三藏的面子。为啥呢，因为唐僧是观音菩萨弟子。唐僧在反复钻研《心经》之后悟出了一个道理，只要自己心如磐石，就能感化甚至召唤菩萨来救自己。比如对付蝎子精，那是因为自己拿出了极大的定力扛住了蝎子精的百般诱惑，所以观音菩萨不请自来帮助他们。而且唐僧料定，取经什么的都是浮云，佛祖传经传经才是真谛，借孙悟空个胆，他也不敢不来救我。从这个角度讲，孙悟空无论救他多费劲，都是为了工作，是为了讨好组织，自己没必要领情。有能耐你让妖怪把我吃了啊。从这个角度讲，有没有孙悟空，作用不大。那么说这就是唐僧要赶走孙悟空的理由吗？完全不是，这只不过是唐僧赶走孙悟空的一个心理优势而已。真正让唐僧跟孙悟空决裂的原因，还是在二人的价值观上。
说起来孙悟空和唐僧在做人的标准上，都是按照儒家的要求来约束自己。可是俩人学习的儒家却大相径庭。孙悟空学习的儒家是跟菩提祖师学的，菩提祖师是太上老君西出函谷关创立佛教之前的一个过渡化身。而儒家的创始人孔子跟老子又有师徒之名，所以孙悟空在灵台方寸山学习的儒家可以说是最接近孔子思想的儒家。再看唐僧学习的儒家是唐朝的儒家，也就是说唐僧学习的儒家已经是经统治者“改良”后的儒家，所以他俩做人都按照儒家的标准去做，行事风格却完全不同。
好吧，让我们来看一下这个团队到底遭遇了些什么。要往根上找唐僧和孙悟空的矛盾到底怨谁，得先从猪八戒说起。猪八戒不想在山上露营，因为他天生不想跟唐僧一起当驴友，山上没房子住，没有饭吃，所以猪八戒玩命的赶马，希望马儿快点走。白龙马根本不尿猪八戒这一壶，因为唐僧没发话，猪八戒说话根本不好使。快点下山对于白龙马来说没有任何积极意义，因为有没有房子，他都得露营。有没有吃的，他都得吃草。况且山下不一定有山上草多，为啥要走那么快？驮着唐僧飞奔多累啊。
猪八戒对白龙马指挥不灵，激起了孙悟空的好胜之心。作为一个弼马温出身的猴子，对于马匹的管理，那是孙悟空的专业技能。所以在孙悟空的指挥下，白龙马挂上了S档，带着唐僧一骑绝尘，远远甩开了孙悟空哥仨。也就是因为这，唐僧才有了独自面对劫匪的经历。
这帮倒了血霉的好汉们没生活在《水浒传》里面，却生活在《西游记》当中，注定了他们悲剧的结局。当年世道还算太平，好汉们只劫财不劫色。唐僧特别怕看见劫匪，这种怕甚至超过了怕看见妖怪。因为唐僧太心疼这帮劫匪了，劫谁不行非劫他，估计黑白无常已经在路上了吧。
唐僧劝他们让路。劫匪们非常有职业精神的拒绝了，所谓干一行爱一行，不交过路费是不行的。如果没钱，那只能扣车，把马留下。唐僧继续苦口婆心的教育他们：道路资源是大家的，你们这样公然修建收费站强行收费，死了之后是要被打入畜生道，来世当畜生啊。
大王们不听这个，本来这辈子就是干的畜生的事，害怕来生当畜生吗？敢不交钱还那么多废话，沙包大的拳头见过没？碗口粗的棍子见过没？唐僧心都凉了，哪怕在关二爷面前耍大刀，也不要在孙悟空面前提棍子。当唐僧正要为这位好汉念《倒头经》的时候，忽然醒过味来，我靠，孙悟空不在身边啊。这，这，这哪说理去啊。俗话说现打不赊，这要是挨顿打多冤得慌。于是尽量不打诳语的唐僧谎称自己徒弟有钱，而且徒弟就快到了。
大王们一听，那好吧，先把唐僧吊起来，等他徒弟。其实从某个角度讲，唐僧也没说瞎话。他徒弟确是随后就到，这钱嘛，只要孙悟空愿意，拔下一根猴毛变多大元宝都行。这对师徒的矛盾也就从此开始。孙悟空远远的看见唐僧被吊起来，因此变身成一个小和尚去救唐僧。唐僧吊在树上，又对孙悟空打了诳语，说那帮匪徒打他，打得太狠了他没办法才供出了孙悟空有钱，这才把矛盾转嫁给了孙悟空。
孙悟空听完就急了，倒不是这帮匪徒有多厉害，关键是这个事的性质太恶劣。所以孙悟空给唐僧下了一个评语“没搭撒（原文）”，意思是没出息。既然唐僧这么说了，孙悟空就对各位好汉说，自己包袱里有的是钱，放了唐僧，马上给钱。好汉们多讲诚信，马上放了唐僧，找孙悟空要钱。唐僧马上上马开撩，远离案发现场。
那么说唐僧希望孙悟空怎么处理这个事件呢？唐僧希望孙悟空把劫匪都吓走，但是不能动手杀人。为啥呢？因为人和妖是不一样的。人是有组织的，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妖是无组织的，杀就杀了。根据唐僧所受的纲常教育，君为臣纲，君王规定了律法，臣民就要无条件执行。君王没说杀妖不行，所以妖能杀。君王说了杀人不行，那就不能杀人。
孙悟空就差点意思了，他没学过董仲舒的思想。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你唐僧不是说我有钱吗？那好，就让这帮孙子找我要。但是在具体执行的过程中，孙悟空不仅不给，还要瓜分劫匪们的钱。就这样，劫匪们凶相毕露，抡起棍子暴打孙悟空。孙悟空挨了上百棍，还击了两棍，打死了两个劫匪，其余的作鸟兽散了。从孙悟空的角度讲，很公平，你们也打我了，我仅仅还击了两棍子，你们撑不住，那就不是我的事了。再说孙悟空没用劲，要不然这俩货连个囫囵尸首也剩不下。
孙悟空的和唐僧的矛盾就此开始激化。从唐僧的角度讲，别管什么原因，杀人是不对的，因为孙悟空可以不杀他们而把他们吓走。即便是那我们今天的观点来看，唐僧说的对。但是从孙悟空的角度讲，他是在遭受群匪暴打的时候还击了两棍子，也没什么错。孔子都说了以直报怨，孙悟空这还表现了最大克制，没有还击上百棍。即便是拿今天的眼光来看，忽略掉金箍棒的威力，孙悟空是在遭受不法侵害的同时进行正当防卫，也是合理合法。
俩人都没错，但是俩人的观点又找不到交集，这就是价值观的问题了。所以当唐僧带着大部队过来，看到孙悟空杀人之后，当即犯了嗔戒，絮絮叨叨的对孙悟空各种毁骂。孙悟空的火噌的就起来了，你让劫匪找我，我是为了救你，完了劫匪群殴我，我简单防卫了一下，不仅没落好，还得挨骂，哪说理去？你当初为啥不叫他们找猪八戒、沙和尚要钱？但是孙悟空看在紧箍咒的面子上，克制住了一腔怒火。但是怒火总得发泄，因此孙悟空就发泄在猪八戒身上，这哥俩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猪八戒安葬了两个劫匪，唐僧让孙悟空拿香烛来。孙悟空觉得唐僧这实在故意找事了，荒山野岭没有超市，就算是从网下单，他们所在的山区也不在快递的配送范围内，更何况买香烛的钱组织上也不给报销，因此拒绝了这个任务，从孙悟空的角度讲，拒绝的有道理。但是从唐僧的角度讲，他认为这是猴子故意跟他置气。快递不配送就没辙了吗？筋斗云呢？不能去自提啊？臭猴子敢不听话，那好，咱走着瞧。
唐僧给俩劫匪念经，顺便祷告给死人的魂魄听，说杀人的是孙悟空，跟我唐僧没有一毛钱关系，见了阎王爷就告孙悟空，别告我。
按说这玩意儿你在心里默念啊，唐僧非得念出声来故意给孙悟空听。孙悟空还没回应，猪八戒回应上了，说杀人的时候他和沙僧也不在场。所以唐僧又接着补充，说告状也别告八戒、沙僧，就告孙悟空一个人。
唐僧这么办事，那就是往上拱火。孙悟空觉得明明是为了救你才发生的血案，你敢让他俩来告我，简直无情无义。你不是会祷告吗？我也会。孙悟空拿金箍棒往坟头上捣了三下，然后说你们先打的我，所以我才还击打死你们两个。如果要告状，随意去告。玉帝认得我，天王随得我；二十八宿惧我，九曜星官怕我；府县城隍跪我，东岳天齐怖我；十代阎君曾与我为仆从，五路猖神曾与我当后生；不论三界五司，十方诸宰，都与我情深面熟，随你那里去告！
孙悟空说完，唐僧更加看孙悟空不爽，这牛逼吹的，有能耐别跟着我啊。但是俩人都不想在山沟里露营，因此权且休战，赶紧下山投宿。
下面剧情的发展，再度把孙悟空和唐僧价值观上的不同推向了顶点。唐僧师徒借宿的地方，正是劫匪甲的家。老头乐善好施，却摊了个不孝败家的儿子。这份复杂的情绪，孙悟空再活一万年也未必能体会的到。孙悟空出生就是一只成年猴子，没有童年的人是不会有爱的，所以杀人机器都得从小培养，成年人是训练不成杀人机器的。孙悟空没有爱，就不会结婚，不结婚就不会有孩子，没有孩子就体会不了舐犊之情。在现实生活中，不孝的子女有的是，但是因为子女不孝而让父母跟孩子恩断义绝的倒是不多，因为这里面有个血缘关系。真正令父母伤心到极点的往往是非亲生子女费尽千辛万苦拉扯大，结果这厮不孝，这是最令人痛苦的。自己亲生的孩子没法较真，非亲生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回到《西游记》中也是一样，就说这款待唐僧师徒的老杨，他儿子再不是东西，那也是他儿子，老头不会跟亲儿子较真。孙悟空完全理解不了这一点，在他看来，老杨的儿子小杨是个王八蛋，不仅不孝顺父母，还净给父母惹麻烦，不仅跟父母惹麻烦，还带着队伍跟父母吆五喝六，完全拿爹妈当佣人。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这儿子没有任何价值。杀了他在客观上对老杨来说是除了一害。
从理论上讲，孙悟空说的也有道理，杀了这个小杨，让老杨家从此不再受劫匪的骚扰，不用担心会受劫匪连累，本身也指望不上这个儿子养老，杀了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可是这里面有个血缘啊，有亲情啊，这份感情让没当过爹的孙悟空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
也正是再这种情况下，当孙悟空和劫匪们再起冲突的时候，他点名要找小杨，然后斩落小杨的头颅拿给唐僧看。其实他不是想给唐僧示威，而是给唐僧表功。看，这个混蛋被我杀了。
但是唐僧从人类的角度去看，太残忍了。人家老杨这么热情款待大家，孙悟空却杀了老杨唯一的儿子，这是恩将仇报，这是灭绝人性。
孙悟空自认是善举的行为，在唐僧看来简直如同恶鬼一样没有人性。唐僧再也容不下孙悟空了，当时大念紧箍咒，之后把孙悟空扫地出门，爱去哪去哪。猪八戒和沙僧也觉得孙悟空做的过分，完全支持唐僧的决定。
孙悟空一怒之下，离开了唐僧。也正是这对师徒间的关系从顶点落到了底谷，才引出来真假美猴王之争。那么到底这个假悟空是怎么回事呢？下节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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