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七章苦涩的离别④ || 作者 陈璞

《回首有你的岁月》
第七章苦涩的离别④
作者    ‖    陈璞

作者陈璞,笔名石桥,甘肃会宁人,兰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关山明月》(70余万字),曾获甘肃省黄河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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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楸子红了》《秦腔》《香埋的味道》《灯盏花》《感恩老家》《若海》《爱上海星》《柔若你念》《如果有来生》《母亲不爱吃苹果》《让时光重新来过》《〈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一章韶华入梦》《〈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二章流淌的月光》《〈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三章帘幕烟雨轻》《〈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四章香染脂红》《〈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五章雪白假日》《〈回首有你的岁月〉第六章神汉的故事》《〈回首有你的岁月〉第七章苦涩的离别

站在西京大学校门口,我抬头望着门楣上那块不大的牌子,心里竟有些许失望,门前是一条叫翠花路的老街道,我不知道它到底有多老,但那路旁槐树的沧桑和无奈,我想,这里的一切,和爷爷一个年代的吧。那校门的古朴的花岗岩石雕拱门,两边又做了两个假门来衬托,石上只做磨光处理,并未雕刻画图,朴素大气,倒和这座城市的气质相配。此时正午刚过,进出的人流熙熙攘攘。站在质朴的门口,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脆弱,那一刻,我不知道该迈右脚还是左脚。

一个白衣长裙的女孩子从我身旁走过,星子般的眼睛扫过我的卑微和懦弱,不经意的一个浅浅的微笑,我的春天就又回来了,它就在那个神情款款,行若浮云的女孩子的裙裾上。她是火,她是火山冲天的蹦发,我就中暑了,大脑停止了思维。

我想,我快要死了吧。

生活不全是苟且,还有远方和诗。这是谁说的,我要大声的赞美她。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进的那个宽大而质朴的校门,因为我的灵魂已然离开了我的躯体,腾云驾雾,翻江倒海,畅游三山五岳,那种感觉是我从未经历过的,让我欢喜,也让我害怕。只有多年后,当我双手捧着那朵娇媚的红莲时,才真切体悟到心灵悬浮的快意。常占美激动万分的喊声传进我的耳朵,我终于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竟已站在校内一块路牌下,路牌上的箭头指向:新生报到处。常占美连连催促快走吧,别站着发愣,傻子似的,一面说,向里走去。我紧随他的脚步,背着沉重的行李包,沿着一条幽暗的曲径,走了近十分钟,方来到一个大礼堂前面。这里便是新生报到处。学生和家长,摩肩接踵,几乎填满了整个大礼堂。

我和常占美分头去报到,我们两个不在一个系,他是历史系,我是工商行政管理系。穿越人肉铸成的阵地,好容易找到地方,递上通知书和钞票,报了名,领回来一大堆东西,有洗脸盆和床单被罩,有饭盒保温瓶,有书本,也有宿舍钥匙。抱着一摞子经济学课本,我心里发憷,我相信我和常占美都填错了自愿,他应该学经济学,而我学历史。我对历史是情有独钟,从看懂连环画那一刻开始,我对历史的感情是与日俱增,愈久弥长,不离不弃。

我总觉得,历史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为你打开一扇门,带你走进历史的丛林,和古人对话,和王昭君打马草原,和张若虚临海观潮,那些古战场,那一株灞桥柳,夕照下的马嵬坡,血色的浪漫,冲动里的孤独,多么有意思啊。我自信我能学好历史,我的历史知识已有丰厚的基础,学起来会很轻松的。这个经济类的工商专业枯燥无趣,市场营销,市场管理,消费心理,物价学,市场供求关系学,商标学,合同学,法人及法人管理学,还有资本理论,等等吧,七八十个门类,对于我,这就是个错误的传说,我终于明白自己入错了行。后悔已然来不及,走到窑老,驴子不会回头,我站在河岸上,我回不了头。既然这样,不想也罢,还是先找个休息的地方吧。再次穿过茫茫人海,累死之前,终于找到了常占美,我要愤怒一下。因为他和几个女学生正聊得起劲,笑得欢畅。这一天,我对常占美充满了羡慕嫉妒恨。我才知道,我除了学习之外,什么都不懂,我不知道如何讨好一个女孩子,如何说出一句话,把女孩子逗得咯咯大笑,惹得她们花枝招展,风情万种。

回头细看这座大礼堂,笨拙的苏式建筑,古朴雄浑,它应该是这所大学的地标建筑了,也是历史的见证吧,我肃然起敬,恭恭敬敬的冲大礼堂鞠了一躬,虽不至于洒泪,还是被它的肃穆感动了,我要牢牢记住它,这里是我大学生涯的起点,我希望也是一个美好的开始这一天一夜,从会宁到兰州,从兰州到西京,又是汽车又是火车,累得头晕眼花,腰酸背痛,原本想约了常占美一起找宿舍休息,看他这会忙着帮一个女孩子搬行李,脸上汗水如雨落下,兀自欢喜得如三岁小儿,我就知道他今天再没工夫陪我,好在我们不住一个地方,也就懒得理会他了,还是自个去找宿舍,痛快洗个澡,歇口气才是正经。打听了路径,沿着另一条幽暗的小径朝东走,再经过一个不大的操场,操场前面是一个阶梯式花园,柏树葱绿,芍药火一样红,其后一座雄伟的现代建筑楼,上面斗大的几个字:图书馆。从花园和图书馆之间小道过去,穿过一排从北而南的七八栋楼,我看见那楼侧面写的是教学楼几个字。过了教学楼,大约百米远处又是四栋楼宇,靠西面两栋,楼门上写的是“女生公寓”,东面那两栋门口写的是“男生公寓”,心中顿觉轻松许多,好容易在一楼一间房子里,找到经济系学生住宿登记处,寻到自己的名字,看后面注明是235宿舍,没柰何,顾不得大汗淋漓,艰难往上爬去,一时来到宿舍门口,看那门开着,也不敲门,直接就进去了。

宿舍里已住进三个人,我进时来,他们端直坐在床上,大眼珠子贼溜溜瞪着我看,好像我是什么稀奇品种似的,六只眼睛跟着我的脚步慢慢移动,从门口移到窗前,一张大桌子上摆下了几样果蔬,随便扫一眼,有苹果,香蕉和石榴,还有两三样我不认识的。桌旁空着一张床,倒也干净,我思量他们三个早到了,为什么不占了这个位置。这张床铺靠近窗户,起身就能看见外面大半个校园,下面花园里亭台楼阁,绿树蔽日,此时温湿的空气飞扑上来,叫人难受。下面花园里这会有人浇水,水车停在外面树荫下,长长的管子把水扬起两米多高的水柱,下雨似的落下,打在树叶上,哗哗的响。这两天开学,新生报到,学校必定组织大扫除,也是可以理解的,第一面观感最要紧,学校不想给新生留下坏印象。天气热到了极致,水柱升到高空,化作雨滴,蒸发一半,青雾似的飞来,吹进宿舍,宿舍里感觉就更热了。

放下行李,我顿时明白了他们几个的机灵,正午的阳光火辣辣撒上床铺,那木头要着火了,我嗅到了焦灼的气味。还好,紫嫣为我准备了床帷子,搭起来就能遮挡阳光,还能隔出一个私密空间,虽然我是个男生,也有不便为外人知道的私密事。自己动手,铺床叠被,先拉起床帷子,衣服挂起来,把箱子搁床后面那个架子上,也就忙完了,又是一身汗,一身衣服全湿透了,忙脱下来,穿条短裤,肩头上搭条毛巾进了水房。进去了我叫了一声,那水房挤进来十几个人,光膀子的,赤条条的,插肉桩似的立了一地,只听水哗啦啦的响,有人打满一盆水,兜头倒下,给自己一个通透的凉爽。我站门口等了半日,有人出去,里面稍有空间,忙挤进去囫囵洗了。

再回到宿舍,那几个继续用奇异的目光欢迎我。我尴尬一笑,过去坐床头上,几秒钟时间,困意上来,想睡会儿,但心底焦急翻涌的孤独,让我害怕合上眼睛,再不会醒来。那几个和我一样,各自坐床上发呆,相互瞅一眼,尴尬躲开去,没人愿意第一个说话,他们不说,我不敢说,我不会说普通话。傻坐一会,忽然想这会若有支烟吸几口,该是多么的舒心啊。

那三个好像约好了似的,这时一齐从床上下来,对面上铺那位扔过来一支烟,我“嗤”的一笑,他莫名于我的笑,把不大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朝我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僵硬得一面鼓一样。我报以微笑,算是打了招呼,他忙打着火递到我面前,我凑过去点了烟来抽。我以前不抽烟的,今天忽然想抽,心里这么想,有人递上来,真是个好兆头。我上铺的兄弟和对面下铺的那一个,开始从包里掏东西,随手扔桌子上,有火腿肠、油炸小黄鱼、辣酱干煸牛腩,苹果葡萄大宛梨,也有我不认识的,堆满一桌。对面递烟的那位伸手桌上画一圈,说:“前面这些都是我老家带来的,同学们尝尝。”

桌子就在我床边,宿舍中只有一张桌子,我坐床边,那香味扑鼻而来,我打出了一个很响的喷嚏,有点饿了。我上铺的那一位高高瘦瘦的,好像营养不良,穿一条大裤衩,露出两条麻杆一样的长腿,腿上胳膊上细细的汗毛,一根根倒立,雄赳赳的,他过来一屁股坐我床铺上,冲我一笑,我的心里忽然一紧。桌对面的那两位也都坐下,有那么几分钟时间,我们几个都不说话,气氛颇为尴尬,还是我上铺的兄弟先打破了沉默,站起来伸出手来,和大家一一握手,一面说道:“我叫尹子奇,来自新疆石河子,以后我们就是室友,请大家多多关照。” 他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幸好他手上的毛并不多。接下来是对面下铺的那个小伙子,小心翼翼的站起来,好像怕什么似的,抬起一张腼腆的脸,小心翼翼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红红的,小声小气地说:“我叫杨思宇,来自贵州黎平县,我是侗族,请多关照。”话说得文绉绉的,跟电视里的贾宝玉一样。

我们三个同时“噢”了一声,终于发现了新品种。

杨思宇是个胖胖的家伙,除了看起来不像十八岁,其他地方跟我们差不多。我忽然扭头问尹子奇:“你不会也是少数民族吧?”这个高高瘦瘦的家伙一笑说:“我是根正苗红的汉族。”

杨思宇上铺那一位,就是刚才给我烟抽的那个,先跟我们一一握手,然后身子一挺,立正似的,扯开嗓门大声喊道:“我是陕西宝鸡来的,我叫齐树柏。欢迎诸位来到八百里秦川,来到大唐古都。有缘跟几位成为同学兼室友,本人十分荣幸。古人讲,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能和诸位共度四年大学岁月,这是我的光荣,更是我的骄傲,希望我们团结友爱,互帮互助,共同进步,让我们携起手来,一起走完一千四百多个日夜的美好时光。”

齐树柏同学的父亲肯定是当官的,要不然他怎么这么能说会道。一千四百多个日夜,他计算过吗,还欢迎,这个八百里秦川是你们家的吗?大唐古都,真好意思说,古都里面的那几个皇帝,可是我的甘肃老乡,我还没骄傲呢,你骄傲个咸鸭蛋。其实齐树柏同学不用介绍,他那一口标准的关中腔,谁都听得出来,他只需说出他的姓名就可以了。最后轮到我,我刚站起来,掐灭烟,就见三只手齐刷刷伸到了面前,我只好再一次跟他们握手,这样下来,我们相互就握了三四次手,点了无数次的头,露出无数次的微笑,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一个笑,大家跟着笑,我快嘴唇麻了。这三个家伙心劲大,热情度高,握手握上了瘾,也不嫌天热汗多,一个人伸出手,几个人都伸出手,只好一圈圈的握来握去,没完没了。

“我叫程寒雨,来自陇东,往后请大家多多关照,多批评多指正。”我父亲是当官的,我没骗人。

一时介绍完毕,我急急忙忙跑出去,跑水房里洗了三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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