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范

这里说的是大物理学家费曼。就是那个提出了研究量子电动力学和粒子物理学不可缺少的工具——费曼图、费曼规则和重正化的计算方法的人；就是那个被称为物理老师的老师、写下被物理教育推崇备至的《费曼物理学讲义》的人；就是那个被认为是爱因斯坦之后最睿智的理论物理学家的人；就是那个首先提出纳米概念的人；就是那个在1965年，因在量子电动力学方面的贡献，与施温格、朝永振一郎一同获得诺贝尔物理奖的人……

在《读者》上读到一篇文章，内容是费曼写给父亲、母亲、亡妻的三封信，标题叫《费曼信札》。寻着这几封信札的脚踪，又从网上查看了有关资料。从中了解到这位伟大的物理学家的一段生活经历。他对父母与自己意见相左的耐心沟通、对爱情到婚姻巨大障碍的勇敢跨越，对事业与家庭争取兼顾的努力奋斗，对国家与小家不可两全的艰难固守，处处都显示出让人仰止的大家风范。

1942年，费曼24岁，想要和已经相恋五年的高中同学艾琳结婚。可是，艾琳正患有结核病，这种病不仅传染，在当时还没法治愈。其时，费曼即将获得普林斯顿大学理论物理学博士学位，有可能留校任教。他明知道女友的病将不治，自己也准备立业，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但为了方便照顾艾琳，他决定马上结婚。在婚姻的问题上，他选择为了爱情。

费曼的决定遭到来自父母的反对，这是可以理解的，天下父母，没有谁愿意儿子和一名患传染病、且没有治愈的希望的女孩结婚。从费曼写给父、母的信中不难看出，父母分别给费曼写了信，对他结婚的决定提出质疑，并建议他征求老师的意见。

费曼要和心爱的女孩结婚的决心是坚定的，但他不像有些年轻人那样，一味大无畏地捍卫爱情，而不顾父母的感受。那样的事例很多，而且常常能得到世人的同情。费曼没有这样做，他选择说服父母，让美好的婚姻得到父母的祝福。

费曼于1942年6月5日给父亲写了一封信，他告诉父亲，他按照父亲的建议，请教了史迈克教授，询问婚姻是否对自己就业有妨碍，和患传染病的女友结婚是不是就不适合教书。史迈克教授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表示自己会公私分明，不会让别人的私生活影响公事。而第二个问题，史迈克教授建议他咨询校医约克医师。

约克医师告诉费曼，心情放松对结核病患者有益，这更坚定了费曼要和艾琳结婚的决心，因为“如果我娶了艾琳，和现在比起来，她的忧愁会少得多。”医生告诉费曼，只要艾琳住在疗养院，传染性会很弱，在疗养院传染上结核病的概率不比在大街上大。医生还告诉费曼结核病人不能怀孕，可能剩下的时间不多，他们还讨论了婚后生活、照顾病人的诸多细节，结果是：费曼甘愿接受并承担所有的后果，并且认为“这桩婚姻，不会让我和我的朋友处在危险中”，总之，请父亲大人放心。

费曼给母亲的信同样写于1942年6月，他回应了母亲来信中提出的六个问题。第一、二两个问题的答案请母亲参看他给父亲的回信。从这一点来看，这封信可能与写给父亲的信是同时发的，也可能略晚。

费曼给母亲的信温柔而又刚强。他说：“我把你寄来的信也附在里面，这样一来，你就知道你担心的事，而我回复的是哪一点。”这既反映了理科男的严谨——有问有答，问题与答案一一对应；也反映了他作为儿子的帖心——我担心你忘记了自己关心的是什么事情；还反映了物理人沟通的效率——我所说的都是你关心的事情。

概括起来，费曼除了同样告诉母亲结婚不妨碍自己的工作、不会对自己和朋友的健康不利之外，他还说明了母亲关心的下列问题：

一是关于医疗费用与生活开销问题。他认为有些费用只是猜测，还说：“我愿意赌一赌，我认为我会赚到足够的钱，如果办不到，我知道自己将会很惨，但我认了。”他作好了承担经济压力的准备。

二是结婚不是头脑发热的冲动。费曼这样向母亲描述他对和艾琳结婚的向往：“近来，我忽然发现自己在... ...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哼起歌来，我知道这是因为我正在心情愉快地筹办婚礼。这是因为我*现在办的事，会让我和艾琳生活在一起，所以才格外开心。”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三是关于道德绑架的问题。费曼告诉母亲他决定结婚是基于感情而非道义。他说：“这一决定和'高贵的情操’无关”，“也不只是为了实现5年前对艾琳的誓言”，“这5年发生的事情，如果不是喜欢且甘之如饴的话，我早就逃之夭夭了。我不会蠢到被一个过去的誓言绑住，并把未来所有的生活都赔进去。”他知道这份感情的份量，无须掺入任何别的东西。

关于结婚会不会妨碍事业的问题。费曼告诉母亲他对事业与爱情的理解与判断，他表示要贡献全部心力为物理学付出，“这件事在我心里的份量甚至超过我对艾琳的爱。”他说：“很庆幸的是，这两件事并没有什么冲突”，“我应该可以同时做得很好”。和艾琳结婚如果对工作有影响，“也一定是由于快乐的婚姻，以及妻子持续的鼓励与包容，我获得了更大的学术成就。”他对他们的未来充满信心。

费曼写给父母的信表明，他非常了解自己为什么要和艾琳结婚，是爱情使然，疾病、贫穷甚至生死，都不是爱情的对手。他非常了解与艾琳结婚的后果，得努力挣钱养病养家，不能生孩子，也许不久就会失去妻子……为了爱情，他准备好了承受这一切。

试想，费曼的父母读到儿子和风细雨、有理有据的信后，还有什么理由不支持和祝福他们呢？大家风范的理科男的爱情就这样既理性得惊天地，又执着得泣鬼神。

婚后，费曼加入美国原子弹研究项目小组，参与秘密研制原子弹项目“曼哈顿计划”。虽然他的工作非常忙碌，但他还是尽心竭力地照顾艾琳。从他们结婚那天直到艾琳去世，她一直在医院里卧床休养，得到很好的照料。

在大学的时候，他设法让普林斯顿大学附近的一所慈善医院同意接收艾琳；后来工作场地转移到洛斯阿拉莫斯的实验室，项目主持人罗伯特·奥本海默在洛斯阿拉莫斯以北60英里的阿布奎基找了一所医院，让艾琳住在那里，这样她就离费曼近一些，费曼就可以安心工作。

每个周末，费曼都驱车赶到医院，与艾琳待在一起。小别的时候，就互相写信。在这样充满由工作的压力、生离死别的威胁而导致的悲剧色彩的婚姻中，两个年轻人从来没有失去过机智和幽默。为了不让检查信件的安全人员看懂他们在信中写的内容，他们为自己的书信设计了一套特殊的密码，公开说只有你知我知的悄悄话。

在一封信中，费曼深情地写道：“亲爱的，你就像是溪流，而我是水库，如果没有你，我就会像遇到你之前那样，空虚而软弱。而我愿意用你赐予我的片刻力量，在你低潮的时候给你抚慰。”这正是费曼与众不同的魅力，在世俗中看来被妻子拖累的费曼，他知道妻子在自己生命中的价值。

1945年6月16日，艾琳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虽然他们结婚才三年，但是那三年对两位心心相印、同甘共苦的年轻人来说，是珍贵的三年，也是幸福的三年。1945年10月17日，在妻子逝世4个月后，费曼在给她的信中写道：

“我发现自己很难解释，为什么在你去逝之后，还这么爱你。我仍想照顾你，让你安适。而且我也希望你爱我，照顾我，我很想和你一起讨论问题，一起策划美好的事情。我们可以做什么呢？我们可以一起学做衣服，一起学中文，一起组装电影放映机。我没有办法独自做这些事。失去你，我非常孤独。你活在我心中，是个完美的女人。我们的一切疯狂的冒险，你都是带头出主意的人。

“你生病的时候总是非常担心，认为自己不能给我一些你认为我需要的东西。你其实不必担心这些，我当时就告诉过你，我没有什么实质上的需求。因为我如此爱你，爱你的一切，爱全部的你。现在，这种感觉更清晰也更真实，现在你不再能给我任何实质的东西了，可我还是这么爱你。”

费曼对艾琳的爱情，用金钱不可估价，使情欲可以靠边，虽生死不能隔绝！

费曼参与原子弹密秘研究计划，工作是保密的，他从来不对艾琳说起。艾琳住在阿布奎基的一所医院时，他们做的是周末夫妻。艾琳见费曼每次来到医院看自己时都很劳累、憔悴，问他干的是什么工作。费曼说：“亲爱的，那是一个秘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在艾琳生命的最后日子里，费曼陪伴在她的身边。艾琳在弥留之际，用微弱的声音询问费曼：“亲爱的，可以告诉我那个秘密了吗？”费曼咬了咬牙，对她说：“对不起，我不能。”

艾琳逝世之初，费曼仿佛失去了知觉一般非常麻木，也不知道伤心，他自己的对此也感到很吃惊。几个星期以后，当他路过一家商店的时候，看到了一件连衣裙，他想要是艾琳穿上一定很美。他眼前浮现艾琳的倩影，这才突然悲从中来，失声痛哭，无法自抑。

1945年7月16日清晨，由费曼参与研究的原子弹试验爆炸成功，结果出来后，费曼喃喃自语：“亲爱的，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个秘密了……”这时，他意识到，艾琳已不在人世，又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半个月后，在日本的广岛和长崎，升起了蘑菇云，第二次世界大战也随之结束。但费曼并没有胜利的喜悦，相反却陷入了深深的忧郁。于是，他开始学会欣赏音乐，甚至还学会了绘画，这都是艾琳曾经对他的“要求”。他在做亡妻喜欢他做的事情中寻找情感的寄托与内心的安宁。

　　他经常给艾琳写信，像她生前那样，用只有他们俩才看得懂的文字，向他诉说自己的经历与想法。和以前不同的是，每次写完信，他都会在信的结尾加上一句：“亲爱的，请原谅我没有寄出这封信，因为我不知道你的新址。”痛哉斯言！

在艾琳逝世15年后，1960年费曼再婚。1965年，他因在量子电动力学方面做出的卓越贡献，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在接受采访时，费曼说：“我要感谢我的妻子……在我心中，物理不是最重要的，爱才是！爱就像溪流、清凉、透亮……”显然，他再婚的婚姻依然圆满，这是像他这样的人必然的结果。

这就是大师的风范，至诚至善，至情至性！他一生做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用心做到最好。和父母讨论人生的重大决定，有理有据，让父母宽心；和爱的人走进婚姻，不惧疾病与穷困，爱我所爱无怨无悔，让妻子暖心；参加国家重大保密项目的研发，不向爱妻透漏一点信息，坚守保密要求，让国家放心；原子弹在日本使用，使他陷入痛苦，他尊照亡妻的要求，亲近音乐艺术、绘画艺术，自我拯救，让自己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