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笔记：春雨中的云天

梁东方

春天早晨的雨，带来了风云万里的景象。天空没有因为正在下雨而黑暗，层层的灰漠漠的色浮云反而是像是因为反射了地面上的水光而愈发明亮。

没有阳光，却一点也不比有阳光的时候不美。因为空气透明，大地上的万事万物在高远的云天之下，会自然地衍生出无穷的深邃。随便风怎么吹、雨怎么打，落到积水上的一圈圈水晕怎么扩散，这样走进雨中，便有寒凉底蕴的诗情画意。

雨在下，人却不怕，淋在身上也完全不以为意。

云像是烟在飘，是烟没有烟味儿，只有烟的形状，烟的飘逸。

这样的烟云之下，一丛草，一行树，一道田垄，一片街景都有了别致的意趣。还没有来得及卸掉棕褐色的杨树毛毛的杨树，在早晨的雨里显得光秃秃的，冷飕飕的。冷归冷，人也不觉着怎么样，像是对雨一样，对冷也不以为意。因为这个时候的雨也好、冷也好，都已经不能坚持多久了。温暖和干燥就在后面不远的日子里。

不远也不是现实，不是眼前。眼前树枝树干之间完全还是冬天里的枝杈纵横的样子，空空地指着天空的样子。它们既长短不一、参差互现，又确定是有着某种大致的形状和规律的造物手笔，在上下舒朗、远近透视的视野里，正把自己全部的结构分毫不差的展示。有汽车车灯从这些枝杈之间照亮着驶过，将住在郊外的人在春雨之晨赶着去上班的样子入了画。

进入汽车时代后，代替蓑衣荷锄下地干活的传统形象的，正是这种车灯明亮着穿越树枝间的缝隙奔驰在雨水淋淋的道路上去城市里上班的经典景象。这个景象从欧洲到非洲，从美洲到亚洲都已经全面上演，区别仅仅是谁、是在哪里、在地球的哪一部分而已，格式都是这样驱车行驶在路上让车灯照亮了树枝间的缝隙的模样。这个春雨中的早晨中的小小景象，便是标准的国际化存在。它可以瞬间激活你在其他地方、其他时间里的记忆，让你连通自己的过去和现在，连通生命中曾经有过、未来还会有的诸多画面。

在春雨的早晨骑车而过的现场，这样的连通使人身在一隅，心游八方。所谓记忆就是财富的意味，霍然爆发，给予人的喜悦与满足可以持续好久。一直到你骑车到了河边，在清凉的小雨中经过逐渐替代了最早开放的迎春花丛的时间主角地位，满满地盛开着无数小小黄色花朵的连翘丛。连翘从一丛接着一丛，一丛丛黄色的花朵在雨水中变得颜色更深切、更明确。

说本地的春天短得像是猪脖子的人一定是住在城里的人，无法看见春天这样一步步走来的时候，在几乎和冬天一样的寒凉之中早已经开始了的自己的脚步。比如这个冷雨淅淅沥沥的早晨，比如那车灯照亮树枝间的缝隙的瞬间，比如这些被雨水洗得更真切了的连翘，比如高天上的流云和流云连通的遥远的记忆。

只有这样经常可以沐浴到春天的未必温暖的日子里的细碎画面多了，才不会有春天太短的叹息。

天地之间的每个季节都有自己自然的长度，在这个长度上的每一寸每一分都有只属于那一段的物候与景象，它们互相迥异，却可以同时具有某一个季节比如春天的特征。只要经常置身其间，便自然常加注意，便乐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