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康派自闭症临床：玛丽·弗朗索瓦兹或自闭症（3）
玛丽·弗朗索瓦兹或自闭症（3）
译文摘自《大他者的诞生》第2部分第16章
作者：Rosine Lefort（罗西纳·勒福尔）
译者：张弢
16/实在界和身体的洞：我的和她的
10月9日和10日
10月9日，我为会谈准备了材料，坐在两个房间门口的台阶上。我听到一个男孩哭了，当他的头皮因为虱子问题而被水杨酸盐治疗的时候。玛丽·弗朗索瓦兹看见了我，扔下手中的玩具，靠近我，用一块积木换我的眼镜。就在那时，刚刚接受治疗的那个孩子留在地板上，他尖叫着。现在轮到玛丽·弗朗索瓦兹了；她把我的眼镜拿在手里。我呆在原地等待。在整个无痛的操作过程中，玛丽·弗朗索瓦兹不停地叫喊，她所在的场所和操作让她想起了脑电图。人们可能觉得她害怕极了。我什么也没说。她看不见我，因为我在另一个房间里面的台阶上。治疗结束了，她被带回了原来的地方，离我很近，就在我前面。她的手一直紧握着我的眼镜，叫喊着。她喊了将近十分钟；然而，当我跟她说话时，她突然完全停住了。面容的扭曲和手臂的颤动中断了，目光仍然集中在我身上；然后她又开始了。她想用那种明显的方式来表达对我的指责。
我用几句话对她说了两次关于脑电图的事：对此我无能为力，既不能阻止，也无法保护她。当她不再大喊大叫时，她用刻板的咄咄逼人的姿态敲打我的眼镜。我告诉她，她这样做是为了不表达出她对我有怨恨，但这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解脱。她突然走近我，粗暴地把我的眼镜扔进咨询室，然后大笑着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她等着看效果，然后使劲拉扯我的头发，有一次她设法扯下来几根，洋洋得意地给我看。接着，她摸了摸我脸颊上的一颗痣，使劲按了一下。这变成了抓挠，仿佛她想把这颗痣撕扯下来一样。刮伤和撕扯随后扩展到了我的鼻子、颧骨和眼睛。
在这一场景中，她放松了下来，消除了恐惧；我告诉了她这些。当我觉得她真的平静下来了，我就宣布第二天再来。我站起来整理材料。就在我这么做的时候，玛丽·弗朗索瓦兹拖着脚步挪着下了一级台阶，嘴里嘟囔着，希望我能帮她再爬下一级台阶。现在她想要一场会谈。
我重新准备了会谈的材料，然后坐了下来。玛丽·弗朗索瓦兹抓起糖果，没有舔，把它们扔了下去；然后她站起来看着盘子。她向我抛出了一个简短的、带着要求的眼神，她的胳膊紧张了一会儿；然后，她转向窗口，对着缺席提出了她的要求:她向窗口的方向移动，发出了恳求的尖叫，看着我，然后转向了另一个房间——我曾把她留在了那里。随后，我走开了。
她经历的这场暴力(这是脑电图唤醒的吗?)唤回了具有侵略性的刻板印象，在食物面前的紧张感和震颤，以及伴随着颤抖但没有眼泪的哭泣。不过，对我的外部化的攻击性并没有引起焦虑的反应，实际上对她来说正如一种解脱。
10月10日，她听见我走进咨询室准备材料。我听见她拖着脚步往下走了一步之后，嘴里嘟囔着。她向我伸出双臂，以便让我把她抱进房间里。
她抓起几块糖，站在桌子前面开始舔它们。她的目光从盘子转到娃娃身上，从娃娃转到盘子上，又从盘子转到我身上。她的脸越来越靠近盘子；当她的鼻子几乎碰到盘子边缘时，她的目光抛弃了盘子，倾斜了一个角度，转向她所注视的娃娃。接着她的胳膊开始颤抖，眼睛也鼓了起来；她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以逃离她的痛苦。她吃了半块饼干，对周围的玩具产生了兴趣。她拿起橡皮水手，把它压在鼻子上。她把它搁在一边好一会儿，又压在鼻子上，然后把它给了我：她不想再看到它了。她拿起两个套在一起的盒子，想把它们分开。她变得恼怒，把盒子拿给我，让我来做。然而，当我把它们还给她时，她几乎不看它们——刚好有足够的时间从小盒子里抓出一块积木放到嘴里，然后猛烈地朝我扔过来。
她让卡车打了几个滚儿之后，从玩具茶具里拿出一个大汤锅。她往里面看了看，把手伸了进去，失望地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犹豫着要不要把她的一块糖放进去。她无法让自己这么做，看着我，发出了一声恳求的尖叫。我把口袋里的一块糖放进锅里，她很高兴。她拿起它，看了看，但没有舔，同时吃了一个她自己的糖果。
然后她站起来，走到盘子前面。她两腿叉开，俯下身去，前额几乎碰到了地板，那姿势似乎是一种崇拜的动作，同时又像是对盘子的一种逃离。
她站起来只看娃娃,然后是窗口,甚至没有看一眼盘子,她蹲伏在汤锅前。她全神贯注于自己面前的那口锅。她把它倒过来,把脸靠近,又把它拉回来,在上面敲击着。然后她再开始一遍。在这场游戏中她发出了一系列的声音:
1. 轻柔的吮吸声，最后她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就像她在盘子前做的那样；
2. 低沉的咆哮声，伴随着她臀部的动作，仿佛她正在便盆上便便。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站了起来，走到盘子前。她的态度更加明确，也更容易面对它了。她张着嘴看着它，然后看着我。那不是一种恳求的目光，而是一种通过我的存在来增加她的安全感的表情。她把嘴凑近盘子，看了看娃娃，然后看了看窗户，又看了看盘子，她对着盘子说“妈妈-宝宝”。她回到我身边，重复着同样的话。接下来她变得很生气：她本希望能吃麦片的，但她不能。她踢着饼干和盒子，发出短促的愤怒尖叫。她带着希望回到盘子旁。但这仍然是不可能的，她最终决定性地放弃了盘子对她的直接吸引，开始一心一意的关注娃娃。
她拿起娃娃，坐了下来。她看着它，把它压在脸上，把它放在远处，又看着它，张着嘴，就像刚才对着麦片那样。然后，她开始吮吸她的食指，同时用同一只手的小指尖放在娃娃的嘴上，并确保它是在娃娃嘴上的。她短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仍然保持着拿娃娃的姿势摇晃了五分钟。最后她站了起来，拿着娃娃朝门口走去。
我把她带回去和其他孩子在一起。
这是她第一次在会谈中待了这么长时间，几乎半个小时。除了最后一部分，她没有出现空虚的阶段。她对我的行为仍然是十分精神分裂的，尽管她要求我帮她拆盒子，以及她说的那句话。不过，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她行动起来更自由，也显得更明确了。
如果我们只考虑在这两次会谈中变得更加明显的行为和对象关系，我们就已经可以假定精神病的一场准确的浮现，所有的证据都表明，现在玛丽·弗朗索瓦兹有了一个大他者。然而，正如我已经指出的那样，在她的呈现中，她给我的印象仍然是非常隔绝且精神分裂的。
在表达了这个保留意见之后，我们必须回到玛丽·弗朗索瓦兹的主线上来。
10月9日，在会谈开始时，由于她头部的治疗，她大喊大叫，尽管她的手臂因几乎痉挛而抖动，她仍然把我的眼镜拿在手里。她因不得不忍耐的东西而针对我的谴责也是一种联结的形式。但随后她把自己和我隔开，开始敲击我的眼镜；我告诉了她这些。这时她把我的眼镜扔了下去，把我当成了攻击的对象。
12月15日，纳蒂亚把我当作一个物体，在她把所有的物体放在一边之后，转向我身体上的一个东西——白大衣的纽扣。然而，这两个女孩之间的差异是相当大的。的确，纳蒂亚是在矛盾情感的框架内进化的，这使她能够使用温柔的能指。她一边摆弄着纽扣，一边说“妈-妈-妈。”在拒绝我之后，她还仔细端详了我的脸，嘴里嘟囔着“不-不”，又用手打了我的腿。在玛丽·弗朗索瓦兹身上没有这种矛盾情感，也没有温柔来安抚要在我身上挖一个洞的激进行为；一个失败的运动，因为它停留在一个纯粹的实在界，不能被一个能指抵消。她从未提升过这个能指。
与其它对象相比，她没有赋予我身体的实在界任何特别意义。就这样，她立即转向那盘大米布丁的实在界，这个不可能性几乎使她全身痉挛。
这正是她在窗边寻找的东西，被一个缺失的实在界所暗示着。至少在那里，她发出的恳求的呼叫允许了一种超越实在界的期待。
10月10日，当她的脸越来越靠近盘子时,这个超越出现了。当她的鼻子几乎碰到边缘时，她的目光与这个物体相切，聚焦在了娃娃身上。从她那颤抖的双臂、鼓起来的眼睛和入侵的混乱来判断，她想要逃离那个实在对象的企图失败了，把她送回到了另一个有同样规则的对象那里，而那个对象与形象毫无关系。
在平静下来之后，她确立了另一个对象——至少在那次会谈是这样，根据我们对她面对对象时的行为的了解，这对她来说并不新鲜。她拿起了橡皮水手，把它压在鼻子上。稍后我们将看到一个表面客体粘在鼻子上的基本位点。
接下来的场景用另一种方式涉及到与对象的关系。玛丽·弗朗索瓦兹从茶具里取出一只大汤锅，朝里面看了看，把手伸进去探了探那个洞，犹豫着要不要拿一块糖把它填满。她转过身来，对我发出一声小小的恳求，这表示我对她而言是存在的。我回应了她，用口袋里的一块糖填满了那个洞。但我的存在是短暂的，我的回应并没有导致她舔我放进去的那块糖；她吮吸了自己的糖。她一个人呆着，永远是一个人。当她回到盘子前弯下腰时，她又一次展示了这一点。
她当然是在寻找一种不同于逃离的衔接。她看了看娃娃，又看了看窗户，没有看盘子，她全神贯注地对着汤锅，她把锅倒过来，这样锅上就不会露出一个洞。她轻敲它的底部。
这表征着大他者没有洞，是她用把汤锅倒过来的方式而返回的地方。那时她发出吸吮的声音，最后嘴巴张得大大的；她发出低沉的咆哮声，扭动着屁股，好像在便盆上便便。所有这些都清楚地表明，如果在大他者那里没有洞，那么她的身体被彻底地洞穿了。身体上唯一真正的洞，即从嘴巴到肛门的实在的缺口，就在那里显露了出来。她的身体被穿了洞，而我的却没有。就在前一天，她还想在我脸上打个洞。在这个阶段，我们只注意这个事实。
纳蒂亚在12月24日也遇到了这个洞的问题，当她在操纵我白大衣的纽扣和触摸我的皮肤时，她怀疑我的身体被挖了洞。这让她目瞪口呆，当她再次操纵纽扣时，她避开了我的皮肤。这些纽扣是我随身携带的可分离客体。我的皮肤是我的身体没有被打洞的标志。接着，她在我嘴边激烈地行动着,把我的头推回来,用手指戳我的颈部的皮肤,好像她想挖一个洞,仿佛有必要在我的身体的另一端挖个洞,以确保这个身体是被挖了洞的。要记住，在那次会谈结束时，她第一次在身上涂抹了一层大便。这有一种代表她身体完整的感觉，就像一条莫比乌斯带——一个只有一面的无孔表面。
玛丽·弗朗索瓦兹也会有同样的经历——用粪便涂自己一身；但可以看出，在她的例子中意义是不同的。至于迫使她试图在我的脸颊上打个洞的暴力行为——它当然可以与纳蒂亚的行为相提并论——有一个显著的差异。即使在最紧张的时刻，纳蒂亚也和我保持联系，不断地质问我，不断地提出要求。另一方面，玛丽·弗朗索瓦兹却随时准备着转向一个我以外的对象，仿佛所有的对象，包括我在内，都是未分化的；在我的身体上和汤锅上都出现了洞的问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存在着隐喻性的替代，但在所有的情况下都存在一个实在界的问题。
拿着汤锅的场景并没有让她忘记盘子，她试图再次把它与娃娃和窗户联系起来。事实上，正是这扇“缺席之窗”赋予了这个娃娃意义：她对着盘子大喊“妈妈-宝宝”；她转向我，重复着“妈妈-宝宝”。那么，这个盘子怎么依然是不可能的呢？仅仅是因为那扇实在的缺席之窗不允许大他者的存在以一种象征性的“在场-缺席”的交替出现，因为大他者是在它缺席的实在界中被密封起来的，实在界污染了那个盘子，把它渲染得如死寂一般。若不是玛丽·弗朗索瓦兹以“娃娃远非一个形象”的场景结束了会谈，我们可能会认为，娃娃已经开始获得一个形象的地位。
由于无法拿盘子，她筋疲力尽，跌坐了下来(在僵局的情况下，她总是这样做)，手里拿着娃娃。就像对待那个水手一样，把它压在脸上；和吃麦片时一样，她看着它，嘴巴张得大大的。在那一刻，她带着那个分身进入了自体情欲状态，在娃娃身上镜映着她的自恋：她吮吸自己的食指，把同一只手的小指给了娃娃，仿佛要让它吮吸。
但是当她看着我的时候，魔力被打破了；她完全撤回在自己的身体里，和娃娃一起摇摆了五分钟，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好像我对她毫无帮助似的；或者更确切地说，仿佛我的目光携带着禁止：她站起来，拿着娃娃向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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