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下的牌局
公园的入口是一个公厕,青灰色的瓷砖铺就的墙面与公园里白墙黑瓦的仿古建筑相映衬。虽然有环卫人员24小时轮流清扫,毕竟人流过多,公厕的异味溢不住地往外飘,数步之遥便能闻到。路人经过此地会捂住鼻子,快步行走。
偏偏这么一群人,每晚雷打不动在公厕门口的一角落里,经营着他们的娱乐一一一打牌或看牌。
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公园的人寥寥无几,围观群众也已散去,他们四个却兴致盎然。
三男伴一女,年龄都是六十开外。一个男的戴一顶枣红色的旅游帽,“XX旅行社”几个白色的大字醒目地印在帽沿中间。他嘴里叼着一根烟,丝丝缕缕飘上邻座的老男人,棕色的皮衣已经掉了几处漆,领子敞开着,露出里面起球的羊毛衫。
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男子戴一顶灰色的皮布相间的鸭舌帽,一件肥大黑棉袄套住了瘦瘦的身子,他哆嗦着,恨不得整个身子都蜷缩在棉祆里。
倒是那个女人,高大壮实,大红色的羊绒外套紧紧裹住她胖胖的身材。她一边打牌一边大声吆喝:“炸弹、炸弹、炸死你⋯”,大有一女压三男之气势。声音渐渐响亮,她的脸色渐渐红润,好像人民币已经到了她口袋。她的对头----两位带帽的男子唯唯诺诺,尤其是那位瘦小的“黑棉袄”脸色本来就差,突然变得苍白如纸。
泛黄的路灯映照着,映照着一棵抽出绿色嫩芽的冬青树,映照着四个自嘿的男女,为这个阴冷寂寞的夜晚,增添了一丝暖色。
不仅是公厕的门口,牌局随处可见。
在我每天下班那个三岔路口,是一个临时菜场,只有下午三点才开张。遇上卫生大检查,这个菜市场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菜场边上是一个报刊亭,报刊亭紧挨着一电线杆,在路灯下面,也有这么一帮人。差不多的年龄,差不多的牌局。一张木桌,不是家具店买的,一块三合板,几块木条装订而成;几张凳子,是各家各户废弃的,或小竹椅,或长或方,简陋至极。
大爷大娘,每天下午到晩上乐此不疲,他们是为了节省这几块电费吗?不至于吧,他们大部分人应该有退休工资,曾经工厂的下岗工人,至少也两三千,吃饱穿暖应该没问题。即使没有退休金,一个月也花不了几个钱。他们图的是热闹,图的是被关注。
试想,一张桌子,几张凳子,在一个露天的街头,一个最热闹的街头,可以自由地呼喊,或许会有人听,或许还有人叫好,或许还有人评论,输赢也只是很小的数目,本来一天空虚寂寞的几个小时一眨眼就过去了,不花钱就买个热闹,还有比这更便宜的吗?
累了或者输了,不想玩了,立马会有人顶替,也可以在边上做一个观众。与这样的热闹、自由比起来,厕所的臭味,菜场的杂乱,街头的灰尘、桌椅的简陋,根本算不了什么。
这时我忽然想起一位朋友的朋友,36岁,正值盛年,因为长期嗜酒突然离世,留下年幼的孩子。曾经,我还那么讨厌他,谴责他:为什么不上进?为什么不自律?
看见这些牌局,我甚至觉得他和打牌的人并无本质上的区别,喝酒有酒友,打牌有牌友,人性是多么复杂,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他们的故事。或许朋友的朋友也想戒酒,但是身边却没有一个类似戒酒协会的群体可以求助。于是他们用继续喝酒或打牌的方式来抱团取暖,寻求让自己生活丰富的意义。
借用青年作家郑执的一句话,如果没有牌局,如果没有烈酒,这些灵魂又将何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