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偶书(三)
接上文(回乡偶书(二)
说着说着我们就进城了,我不想再换乘拥挤的公交,就上了一辆三轮车。楠楠嫂子说公交车才2元,三轮车15元太贵了,5元还差不多。我笑着说,消费也是美德,可以不用和别人挤作一团啦。
三轮车司机年纪在60-70之间,缺乏交通规则意识,即便红灯,没人就闯,我不得不多次提醒。他是图快,可以多做几笔生意。他说,最近天这么热也不过百来块一天,好的时候两百来块,赚钱不容易。
到我家后,楠楠嫂子顾不上休息,非得先帮螺蛳剪屁股,担心天热变质就白辛苦了。她一边剪一边絮絮叨叨:“你晓得伐,同同姐夫,正在住院呢,不晓得是哪个医院,他在溪边不是有个羊棚,那天爬到羊棚上,摔下来了,腰跌断了。”
“你说他的骨头硬不硬?摔下来以后,居然熬痛爬到附近的水电站,腰直不起了,真的是像狗一样爬过去,附近都没人,央求水电站的人回家去帮他拿手机(他手机不带身边),拿回来再打电话在外面的儿子。等儿子回来再送往医院,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医生马上叫他住院,他居然不肯住,说羊棚又不高,应该熬得过去。一定不肯住,心痛钱,别人也劝不听。回家咯,过了两天越来越痛越来越难受,实在忍不下去了又来住院。”
同同是我一个堂姐的丈夫,将近70,是干活不要命,为人很热心,做事一根筋的那种。记得九年前,政府出台政策,以前当过兵的交三万元的养老金,以后便可按月领取工资。姐夫坚决不肯交,后来还是他儿子偷偷帮他交了。
现在呢,他有2000来块钱一个月可以领,儿子在外面做小生意,混得不错,在城里买了房子,孙子也不用他照顾。按理他可以和姐姐两个人享清福了。可是他偏偏要在村里大河边搭一个铺,建一个羊棚,养一群羊,几只鸡,几只鸭,跟他们作伴。家里好好的三层楼不住,刮风下雨也睡在大河边,睡在简陋的木板上,生活得像个野人。有几次大水冲垮了羊棚,孩子以为他会放弃,可是去六年了,他还在坚持,这下可好,老腰伤了。
我脑子里出现了隐居在瓦尔登湖的梭罗和《奇鸟形状录》躲在深枯井---为了思考---几天不吃不喝的主人公。
如果在那里,特立独行的同同姐夫也许会更幸福,在我们这个小村庄,宽容、多元、接纳等观念远远没有深入人心。
我拨通了同同姐夫的电话,他说躺在病床起不来了,大小便也得请人帮忙,医生说腰断了,人就要变成两截了,如果再迟点,命都休了……我叫他好好养伤,到时我和楠楠嫂子一起去看他。
楠楠嫂子则继续他的话语:“还有村里那个阿木老婆,你很熟的,60零点,最近突然痴呆了。”
“怎么回事,我去年还见到她,客客气气,我爸在的时候,经常会拿一些番薯、毛芋过来。”
“都是干活累得,她太勤劳了,长年累月坐在缝纫机上,加工衣服,就是义乌出口的衣物,有时候半夜不睡就起来干。”
阿木家我还是了解的,他自己身体也不好,除了种庄稼之外打点短工。十多年前,大儿子因车祸去世,给了他沉重的一击。小儿子虽然结婚生了小孩,但是新房一直想造而没造,一家三代挤在一个旧式的二层楼。阿木夫妇压力很大呀,总想多赚点。
记得我每次从他们家门前经过,总看见阿木老婆坐在缝纫机上,边上是一大堆衣服的半成品,袖子、前片、后片、衣领。她用缝纫机一件一件拼装,永远是加工不完的衣服,没完没了的衣服。这枯燥又累人的工作她一干就是几十年。而今阿木老婆痴呆了,谁又会记得她?谁又知道,正是她们这些数以万计的廉价劳动力,支撑起了义乌出口贸易的世界地位。
同同姐夫也好,阿木老婆也罢,在他们的心目中,生活等于活着,活着就是干活,活着就是挣钱,活着就是省钱,ta们不知道生活本来应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