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皮衣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父亲每年只回一次家。每次想起父亲，脑海中总会浮现出这样一个身影：背着一个绿色的大包，身穿一件毛领的皮质飞行服，裤子熨烫得笔直，一双黑色的皮鞋擦得锃光瓦亮，脸上永远带着自信而谦和的微笑，风度翩翩地走来。

　　上小学后，每次都是我放学还没到家，就听到院里别家的大人告诉我：“你爸爸回来啦。”父亲是一名空军，每年只有一次探亲假，离家的时候从来不带钥匙。每次回家，父亲总是别出心裁，从别人家的房顶一跃而起，跳到我家二楼的阳台，然后从厕所已经坏了的窗户跳进屋里。在这个几家合住的小院里，父亲的这一套“战术动作”被众人关注并产生轰动就不足为奇了。

　　母亲说我刚出生时最爱喝一种产自山西的奶粉，最开始可以在我们县城买到，但有一年冬天，不知什么原因，这款奶粉突然断货了。当时刚好父亲回家探亲，他就穿着他那件皮衣，骑自行车到30里外的城里去买。为了防止以后断供，父亲一次买了很多袋，走了一整天才回来，骑车骑得出了一身汗，母亲还直夸这部队发的衣服质量就是好。

　　小时候我身体弱，时常生病。有一次发烧需要打针，父亲便用那件皮衣将我紧紧包裹起来，抱去诊所。常年出门在外的父亲怀抱，对于年幼的我来说是那样陌生。裹在父亲的皮衣里，闻着略显生涩的皮子味儿，我的心突然踏实了，这皮衣的味道就是父亲的味道。

　　父亲转业后没有从部队带回什么家当，这件皮衣可以说是最值钱的了。回到地方后，父亲被分配到下面的乡镇工作，每天要骑一个多小时摩托车才能到，单靠皮衣不足以保暖。母亲总说别人骑摩托都穿羽绒服了，劝父亲换掉它，可父亲总说不冷，还说皮衣要比羽绒服顶用。我也一直都认为，父亲的皮衣确实很保暖，无论多冷的天也不怕。只是有一次，父亲骑摩托车带我回老家，我突然发现，父亲竟然冻得连已经插入钥匙孔的钥匙都拧不动。那时我才意识到，父亲一直不愿意换下这件皮衣，不是因为它真的保暖，而是它带有父亲对部队生活的怀念。

　　如今，我已经很多年没见父亲再穿那件皮大衣了。那件陪伴着父亲，度过了人生中最炫丽多彩时光的飞行服，经过几次搬家也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而那个穿着它，忙碌在机场跑道上，无惧风雨的父亲，在岁月的年轮下，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风采。看到他脸上日益变深的皱纹和头顶日渐稀少的头发，我才猛然发觉，当年雄姿英发、精神抖擞的父亲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