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山遗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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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初从祖辈蜗居的山沟沟来到幽城前,我曾是多么的痛苦过;那时我刚初中毕业,不能继续深造完全是家境所迫,我的老师曾几次来家里劝说让我继续上学,苦心的老师不愿放弃他最优秀的学生把一生都都交给黄土地。可父亲只是一次又一次眉头紧锁,他认为我读完初中己是不错。怎能不顾及年幼的弟妹和病瘫在床的母亲;我躲在柴房里黯然落泪,为家庭的不幸和贫寒,为弟妹们的出路,更为自已的苦命而失落。但我终于坚强的振作起来,不能读书我要选另一个出路,一个生存的方式,去拼搏和改写人生的悲苦命运。
为了减轻父亲的负担,为了姐妹们能够安心上学,我捡松籽、挖草药,也卖过菜和冰棍,最后迫不得已我选择了打工,在这个时代,打工无疑是农民儿女人生决择的一条最佳捷径。于是,我来到了幽城。
初在红岩峡打炮眼的那些日子,我刚刚十七岁,十七岁是人生的花季,十七岁的红岩峡留给我的却是悲凉的记忆,幽城的冬天来的很早,十月天就尤如寒冬,如果在故乡畦儿沟,那个季节或许还在打碾秋禾,而十七岁的我却同十几位同样来自大山深处的打工兄弟一起,在红岩峡的山谷间与自然斗争,我们一个个身体被纤绳吊在百尺高的悬崖,攀着崖壁一钎钎的开凿炮眼,冷风不断的从山谷间涌过来,刀刮刺骨般凌厉,苍茫的天,幽深的谷底,我都尽力不去张望,一钎钎,一锤锤的在石崖上敲出火花,敲出坑洞,任皲裂的手缝着渗着血,任碎石飞屑硌出泪水,双腿每每被吊得浮肿,到下班落地,浑身酸痛,腰都直不起。
我默默的忍受着红岩峡太阳与风寒,每日每时我都在心里默念着:“坚持完今天,我的工资袋里就又会增加八元,生活不会给我更好的选择,别人能坚持的事我也一定能做下去!”我从没在家信中透过半点的辛酸,只是每每发薪,那百十元的结算都会毫无保留的寄回家,同宿的老苏爱怜的照顾着对,常对我说:“孩子,人生路长,你还小,你要对得起你自己啊!”
我甚至无力去梳理青春,懒懒地躺在床上等待下一班开工,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咋能不知呢,老苏他怎能知我内心的疾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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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偶尔进城的间隙,我曾进过幽城大学,那是我心目中的神殿,多少次心牵梦萦,可那永远是别人的天地,我去那块天地,除了那个梦想就是一个难以扯断的情结。
大学校园里的碧树芳草,楼宇别致,每一寸色彩都令我神往,校园里浓浓的书香氛围更令我伤感,看到许多同龄学子的风采,那种凄凉与无奈倾刻化做无尽的悲凉。
我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小弟身上,小弟天资聪颖,在班上一直学列前茅,我多么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够出人头地,改变我们家的穷苦现状,改变祖祖辈辈素面朝天的生活方式呀!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去为七建党委书记陈德权家中整彻灶台,这是小工头给我的照顾,使我能够忙中偷闲一天。正是有这难得的机会,受老师傅指点,我试着向陈书记的爱人提出帮我找个技术学的要求,并在后来花了近两个月的血汗钱购买礼品,方获得陈德权的帮照,到土方处做了一名推土机学徒。从此才改变了我在七建的小工命运。
人总是喜欢与人对比,尤其是与自己最熟悉最亲近的人对比,总是容不得别人比自己过得更好,比自己更容易获得成功,我想在我与弟弟之间,我的心理上也或多或少有这么些对比,我总希望他能同我一样体验过打工生活的坚难,方能够理解人生的艰辛,方更加珍惜和感激我对他的人生改变会是多么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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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天野是陈德权的堂弟,他承包工程也是近期的事情,陈天野的工队打着七建的牌子,实际是一帮乌合之众,民工们并未受过培训,而且设备也很不完善,但有陈铁权那样的铁腕撑腰,他很快就在幽城有了不小的名声。我把小弟吴波介绍进陈天野的工队的时侯,陈天野并不赞成,他说即使要做工,也最好去他在城中的建筑工地,他认这里的工程太苦累。我却一再强调,就在屏山,一则给他以煅炼,再则也好照应,更是让年轻的小弟明白,我在此间的付出和出门的不易;让他明白,放弃学业是他一生最大的失误。
陈天野负责死人谷谷底的涵洞工程,是要将幽北恕河的水沿北崆谷谷底引向太平镇,一是解决幽北两家工厂的生活用水,更使幽北有可持续发展的潜能,二是准备在将要建成的屏山风景区建造一个人工湖,因为我们的机械化施工队在山顶作业,最终的目的是要将北崆谷填平,而这条建在谷底的涵洞也终将被封于地下,施工任务就相当紧迫。
陈天野工队的工棚就搭建在我们工棚的斜对面,背靠着仅有一条推土机通道之隔的山体,每当傍晚我下班从山顶归来,沟底的民工潮也正如暮归的羊群般散乱的涌向工棚,挤挤攘攘的从水龙头接水冲洗,吵吵闹闹的从民工饭堂接领属于他们的大馒头和土豆汤,因为工队里有许多回民,他们的碗里,除了土豆莲花菜几乎一个星期一个星期的看不到半点肉星,小弟和其它民工一样常端着大碗蹲在推土机旁的土坑边吃饭,有几个同事就常喊着让他过来加菜。小弟总识趣的笑着摇头,大家都怪我不近人情,说是我管教的小弟连这边都不敢来,我说这是他的性,说着有时也真的喊他来,但小弟仍很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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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机械化施工队总有十四个人,后勤就有两个,专门负责采购和做饭,每餐至少也有四菜一汤,生活条件相对还算不错,各人都有自己的床帐,不象民工棚那样睡大铺。土建和绿化办的车隔三岔五的上屏山来视工,来时总不忘顺带些时鲜肉菜和烟酒饮料。常常是瓜果整箱整箱的送上来。更不错的是我们的房间里还有一台电视,尽管因电力不足和信号差等缘固,电视的的画面常漠糊不清,但这总比没有的强,最其码沟通了我们对幽城和外界的了解,打发走工余的闲暇时光。
我对自己的这份工作很是珍惜,也认为这是我人生不幸中之大幸,尽管也很辛苦,但我己知足了,我从内心深处时常感激着陈书记的恩典,每逢年过节也总忘不了给陈书记送点人情,这使我在陈书记家有了做客的权利,也使我在施工队有了保证的地位。全施工队的同事都知道我是陈书记的人。
我对小弟总保持着表面的冷漠,小弟也很少来找我,每日里推土机在山顶旋恒,常在将一铲沙土推入谷底的间隙,我总会稍做停留,透过昏黄的土雾去辨晰斜谷底是否有小弟的身影,其实隔着这遥远的距离,我只能看到那无法分辨的如蚁人影,他们有的在搬石块,有的在运沙浆,小弟在做什么呢?我常在内心这样想,有时在换休时也就真的跑到谷底去看,小弟也同样的帮大工们接物递料,搬运石方,他已经习惯了,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虽然做得很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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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五月份开始,屏山工程各工队都加强了工程进度,实行了加班,我们机施队又调进了三个师傅,分两班上班,几乎取消了原来的轮休,而山下的民工虽新增了不少,但却更辛苦了,工作时间延长到每日十二、三个小时,夜晚的碘钨灯把谷底照得如同白昼,那些劳做一天的民工许多还在加班。小弟的精神状态大不如前,他一反常态两次来到我的房间对我说:“哥,我腿痛,觉得好没劲。”
这样重的苦力,大人都受不了,小弟初出社会,又怎能一下子适应,这种反应是正常的,我认为一个年轻人初出社会,让他多接受生活的磨砺对他来说无形是给他增加了一笔终生可以受用的财富,他会在以后的生活中珍惜每个身边的机会,并真正认识到物力唯艰的真正含义;所以对小弟我总没好声气的说:“那个人干一天活不腰酸腿痛?现在知道累了,早知道就好了,别以为出门出也象在家读书那么好玩。”
小弟重复说:“不是的,哥,我真的腿痛。”
我说知道了,有时间我会给你稍些药,小弟默默的走后,就再未来找过我,也未再来向我要过药。
一日我修机未上山,陈天野从城里回来后向我招手,待我捧着两手油黑走到他跟前,他才把嘴凑在我跟前对我说:“七建予制厂新添了两架塔吊,正在安装,你去找一下我老大(陈天野对他堂兄的惯称),别让你家弟再吃那个苦了。”
我搓着油手回了句:“承您有心了,我弟今年刚出门,我想让他再煅炼煅炼,明年再说吧!”
“煅炼个屁,你小子还有良心。”陈天野没好气的吼了声走了,他的脾性我了解,所以对他的玩笑也罢,训斥也好,我从来都是一笑置之,他怎么知道我的心计呢,小弟我真的想让他受点苦,但我也在为他的出路思谋着,机施队伍近两年年年有人外调,又有人南下另谋高薪,只要我一直干下去,我相信自己是有能力让小弟走到我身边的,何况开吊车也不安全,而且可以说没什么出息。
也许世人都如此,都喜欢同离得最近的人比生活,比命运,从内心深处渴望别人承受并感知自己曾亲历的痛苦,甚至把自己经历的苦难转嫁给别人,但我也在努力解读上辈人常说的“吃过去的亏都是便宜”,我不希望弟弟一出社会就生活的很顺利,我把他在以后的日子里栽了筋斗摔了跤而无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