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说湘菜29 茴丝茴米的年代
闲说湘菜29 茴丝茴米的年代
上个世纪50年代前后出生的人,只要是在农村长大的,大都有吃不饱的经历。60年代初的那场灾难且不说,到了70年代,温饱问题也还是没有解决。无论南方还是北方,乡下人见面的第一句问候话,就是“吃了吗?”吃饱,是是农民最大的需求。
民以食为天,这是圣人的话。
我是个例外。儿时生活在洞庭湖区的一个大型国营农场,没有多少饿饭的感受。而我的爷爷奶奶和姑姑叔叔生活在一河之隔的人民公社,不敢说他们的生活与我们有天壤之别,吃不饱饭那是他们的常事。记得每次回到老家,听到爷爷与人打招呼时,最常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年饭谷够了吗?”
种了一辈子田的爷爷,几乎从来没有放开肚子吃饱过。
父亲说,他是吃茴坨长大的。茴坨,也就是红薯。老家有句话:“茴坨半年粮”。我们那个鱼米之乡,稻米产量却不是很高,即便是平常年景,要保证“南粮北调”,“交足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交了公粮后,剩下的口粮大部分是红薯。稻米产量区,红薯居然是农民的主食。父亲童年的时候,只有在过年的时候,饭锅底下才放点白米,上面用红薯盖着蒸熟。一点点米饭自然要优先老人和孩子,作为主要劳动力的爷爷,一年难得有几次奢侈地吃一顿白米饭。
我和弟弟暑假回老家时,偶尔帮助爷爷去田土里给红薯翻藤。可能是红薯喜光,两三天要把长长的藤蔓从左边翻到右边,再从右边翻到左边,这样红薯才能高产。我们在爷爷教导下,在红薯地里忙碌穿梭,似玩游戏一般快乐。如果三伏天下一场大雨,爷爷会乐得像个孩子,不停地说:“落久一点,把地落发了,今年就不愁饿肚子了”。老家把下雨叫落雨,落发了就是雨水把田土浸透了。这伏天的雨。在爷爷看来,就是天上落下来他的主食。
深秋是收获红薯的季节,农家的箩筐篮子全都用上,挖了红薯一担担一框框搬到堂屋里屋檐下,屋里屋外飘荡着青涩的香味。等到晾得半干,人们便把红薯搬到屋后的一个山洞里储藏起来。我们那个地方好像家家都有这样的小山洞,老家人叫“茴洞”。茴洞就是在小山坡边挖个洞子,阴凉通风,红薯们被码放在里面,待到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度春荒。
农家吃红薯,会变着不同的花样。如果是新鲜的红薯,蒸煮煎炸还能对付过去。为了多储存点红薯,以备饥荒时日,奶奶不辞辛苦地将红薯切成丝剁成粒晒干,做成茴米茴丝,随时可以蒸着当饭吃。这种饭食,如果吃一次两次,会觉得这种吃法新鲜,香甜。但每日里这个吃法,再香甜的茴米茴丝也会变得有酸涩感难以下咽。天天吃这个饭食,腹胀气堵,不时蹦出一个屁来,满屋子的臭气,自然对茴丝茴米很有嫌弃厌食的情绪。现在想来,爷爷奶奶们的一辈子以此为食,果腹之需,何求味甘。
相比爷爷奶奶和姑姑叔叔,我们在国营农场的生活,如同天堂一般。我们那个农场是洞庭湖的一个角落围垦出来的,以稻米生产为主,无论男女老少每个月大米定量供应。一等劳动力每个月供应54市斤,妇女半劳动力供应36市斤。农工每个月发工资,拿着粮本去粮站买大米。农工们说不上富足,四五十斤大米还是够吃的。农场人平水田面积多,农工的劳动强度很大。我下放插队到生产队的时候,每个月出工28天,才能拿到16元的知青标准工资,差不多是正劳动力一半的水平。好在吃饭不愁,与我的爷爷奶奶相比,不知好了多少倍。
真正解决农民吃饭的问题,一说是80年代的农村改革解放了生产力,这话不假。在我看来,真正的因素是农业技术的进步。以前种双季稻三季稻,目标无非是产量过“纲要”,所谓“超千斤”,就是一个理想的数字。后来杂交水稻逐步推广,耕作技术提高,化肥农药普及,产量很快提升了。更重要的是,我国进口的粮食一年年增多,农村的抛荒地越来越多,吃饭的问题似乎就这么简单地解决了。
作者张效雄,记者出身的作家,高级编辑,代表作:畅销长篇小说《风起》。